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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酒馆 ...

  •   骰子酒馆坐落于旧城区与新城区交界处的一条斜坡巷底,招牌是用真正的古董骰子镶嵌拼成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暖光。推门进去,空气里混杂着麦芽酒和旧木头的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沉静的年代感。
      鸢无忧坐在靠墙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清水。他来得早,刻意选了能看见门口又能避开大部分视线的地方。酒馆里人不多,三两个常客坐在吧台前低声交谈,穿着褪色工装的老酒保慢条斯理地擦着玻璃杯。
      门上的铜铃轻响。
      黑桃走进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衣裤,耳垂上的黑桃耳钉在酒馆暖黄灯光下闪着光。她扫视一圈,目光很快锁定鸢无忧,径直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准时。”她笑了笑,抬手向酒保做了个手势。很快,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被送来,放在她面前。她没喝,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
      “卡戎先生呢?”黑桃开门见山,目光落在鸢无忧脸上,“您那位长相不错的小先生,今天没跟着?”
      鸢无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平淡道:“不太清楚。前天晚上我们买完食物回去后,他就没再出现。”
      黑桃挑眉:“不见了?”
      “嗯。”鸢无忧放下杯子,“行李还在,人不见了。旧城区这么大,也许他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线索,独自调查去了。”
      黑桃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轻笑:“您倒是不急。”
      “急有用吗?”鸢无忧回视她,“在塞米希罗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若想走,我拦不住;他若想藏,我也找不到。”
      黑桃点了点头,看不出信或不信。她朝门口方向微微偏头,一个原本坐在角落像是普通酒客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显然是去查了。
      鸢无忧不动声色地眨眨眼。
      “卡戎·艾格勒特温,”黑桃缓缓念出全名,注意着鸢无忧的反应,“这个名字,在塞米希罗尔的老档案里,可不陌生。”
      鸢无忧面色不变:“哦?”
      “艾格勒特温家族,二十年前在那位老执政官还在位的时候,还只是政治舞台的边缘家族。后来家族内斗,一场大火烧掉了大半宅邸,再后来,白皇帝就回来了,他以绝对的手腕走上执政官的位置,把那位老执政官藏了起来。”黑桃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当时的家族长子,就是卡戎·艾格勒特温。而他那年纪小他许多,天赋却惊才绝艳的弟弟,名叫达伽拉亚·艾格勒特温。”
      她停顿,看着鸢无忧:“您说,巧不巧?”
      鸢无忧沉默片刻,才道:“所以你认为,卡戎回来,是因为达伽拉亚?”
      “亲兄弟,走上截然不同的路。”黑桃抿了口酒,眼神锐利,“一个消失了二十年,一个成了掌控一切的白皇帝。如今哥哥突然回来,还带着波历冬的外交官。我猜,卡戎先生大概觉得弟弟走错了路,想把他拉回正道?或者,单纯觉得弟弟的选择愚蠢又可笑,想来亲眼看看这荒谬的国度?”
      鸢无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查这些,是想利用卡戎来挖黑色教派的踪迹?”
      黑桃笑了,并不否认:“反概率教派那些人,藏得比地洞里的老鼠还深。但如果是故人回归,尤其是那位曾经亲近老执政官的故人,他们说不定会主动接触。卡戎先生,可是一把好用的钥匙。”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配合,还是警告我?”鸢无忧问。
      “两者都有。”黑桃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鸢无忧阁下,您是个聪明人。波历冬派您来,肯定不只是为了签几份贸易协定。您怀疑神明,怀疑愿力系统的本质,这很好。但在这座城市里,单打独斗是走不远的。赤色教派能给您提供信息,渠道,甚至保护。而您需要做的,只是在适当的场合,扮演好您的角色。”
      “比如‘命运之轮’的赌局?”鸢无忧问。
      “正是。”黑桃靠回椅背,“半个月后那场赌局,白皇帝会亲自坐庄。那不只是赌博,是整个塞米希罗尔权力结构的缩影。我们会把您安排进贵宾观礼区,您会看到达伽拉亚如何操控概率,如何汲取愿力,也会看到各派势力如何在那张赌桌上明争暗斗。那之后,您想要的关于愿力流向的报告,我们会完整奉上。”
      鸢无忧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问:“赌局的具体形式是?”
      “每年一度的愿望之夜。”黑桃说,“名义上是全民狂欢,任何人都可以押注,赌注不限。记忆、情感、未来运势,甚至生命片段,你想赌什么都可以。但实际上,还是为了收集愿力,那些庞大的力量会通过网络输送到白蔷薇宫。我们会设法在系统中植入监测节点,捕捉愿力的具体流向。您只需要在观礼时,尽可能记住现场重要人物的互动和反应,尤其是宫廷内部人员的动向。”
      “听起来我像个高级眼线。”鸢无忧淡淡道。
      “您是个外交官,观察本就是您的职责。”黑桃微笑,“各取所需,不是吗?”
      鸢无忧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参加。”
      黑桃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贵宾邀请函会发到您的光脑,天后,会有人联系您,带您熟悉场地和流程。”
      鸢无忧收起芯片。
      谈话似乎告一段落。
      黑桃又坐了会儿,闲聊般问了几个关于波历冬风土的问题,鸢无忧简略回答。约莫二十分钟后,黑桃起身离开。
      鸢无忧又在酒馆里坐了一刻钟,才结账出门。
      巷子里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在傍晚时分显得格外温暖。
      鸢无忧拐进一条更窄的岔巷,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低头踢开路上的石子,忽然低声骂了一句:
      “自以为是的女人...还有卡戎,说走就走,真当我是保姆?”
      语气烦躁,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巷道里足够清晰。
      鸢无忧又踢了一脚墙边的空罐头,发泄完,他像是平复了情绪,继续往前走。在巷子尽头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角落,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迅速在几块砖石的缝隙中摸索。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小金属筒。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趁着视线盲区塞进口袋,起身离开。
      巷外的街道略微宽敞些,零星有晚归的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情报,也需要让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看到一个烦躁的外交官该有的样子。
      他走向街角一家还亮着灯的小杂货铺,招牌上用霓虹管弯弯曲曲地拼着“河狸杂货”。推门进去,店内很窄,货架上堆满日用品,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烟草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一个秃顶的老头坐在柜台后看着老式电视,头也没抬。
      鸢无忧要了一个打火机,又指了指柜台玻璃下一种本地产的棕色纸烟:“这个,一包。”
      老头慢吞吞地取货,鸢无忧接过,撕开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烟气有些粗糙,带着草木燃烧后的微焦感。他付了钱,转身出门。
      他没急着往回走,而是倚在杂货店外墙边,就着昏黄的路灯光,慢慢吸着烟。
      火星在指间明灭,烟气融入夜色。
      就在这时,一阵轻慢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嗨~小猫咪,一个人在这儿抽烟,好可怜呐。”
      鸢无忧抬眼。
      对街是一家已经打烊的旧书店,门口支着褪色的帆布雨篷,雨篷下的阴影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拎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裙摆从阴影边缘流淌出来,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灰蝶。
      她今天没穿那件星空般璀璨的露背礼服,换了身酒红色的丝绒长裙,款式华丽但比起之前收敛了些许锋芒,外面松松罩了件黑色皮质短外套。酒红色的长卷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几缕发丝垂在颈侧。她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笑,紫灰色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像某种夜行动物。
      “灰蝶女士。”鸢无忧吐出烟气,声音平稳,“这么巧。”
      “巧?”灰蝶轻笑,拧开酒壶喝了一口,动作随意得像在喝白水,“嗯~那就算是巧吧~我正在欣赏美丽的风景~”
      她晃了晃酒壶,“要不要来一口?老橡木私酿,虽然比你们波历冬的好酒,但还是够劲的。”
      “不必了。”鸢无忧弹了弹烟灰,“我抽完这支就走。”
      “急什么?”灰蝶从阴影里走出来,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在鸢无忧几步外停下,目光从他指间的烟移到他脸上,“和赤色教派的小黑桃谈完了?看她走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你答应她了?”
      鸢无忧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反问:“你一直在附近?”
      “我说了,我在看风景。”灰蝶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慢慢拧紧壶盖,她向前一步,距离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了冷香、酒气和一丝危险气息的味道,“怎么样,小黑桃的赌桌,比空港那把左轮诱人吧?”
      “至少暂时不用被一把枪顶在头上。”鸢无忧说。
      灰蝶笑了,笑声低低的,带着胸腔的共鸣:“那可不一定。有些赌局,不见血,但吞掉的东西更多。”她顿了顿,忽然换了种更随意的语调,“说起来,你那位沉默的同伴呢?那天看起来挺紧张你的那位先生,今天没当护卫?”
      鸢无忧抽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看着烟头燃烧的红痕:“他有自己的事。”
      “哦?”灰蝶拖长了声音,像是好奇,又像是早已了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自己的事,哈哈,是去找故人了?”
      鸢无忧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灰蝶女士似乎知道很多。”
      “我们知道这座城市的每一条暗流,每一个藏在光鲜表象下的秘密。”灰蝶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有种理所当然的傲然,“因为七十二宫就在阴影里。怎么样,小古板,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地盘转转?比你在旧城区这些小旅馆闻霉味有意思得多。”
      “是吗?”鸢无忧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最近邀请我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灰蝶眨了眨眼:“毕竟阁下很有吸引力嘛。”
      她将吸引力三个字咬得轻柔又暧昧,但鸢无忧听出了底下的另一层意思。
      “只是转转?”鸢无忧问。
      “只是转转。”灰蝶微笑,“我暂时不收你门票。不过,如果你看到什么特别感兴趣的,我们可以再谈。”
      鸢无忧沉默了几秒。
      他掐灭烟蒂,扔进一旁的铁皮垃圾桶。
      “今天很晚了,身为绅士,我还是在白天拜访你家吧。”他说。
      灰蝶的笑容加深了,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选择。
      “期待你的拜访。”

      回到临时落脚的小旅馆,鸢无忧锁好门,拉上窗帘,这才拿出金属筒。拧开,里面是一卷细薄的合成纸,在现在并不常见,也幸好不常见,方便两个人交流信息。
      上面用只有他和卡戎约定的特殊符号写了几行信息:
      “已接触守旧者。玛尔姆可信,但教派内部对是否接触外界仍有分歧。老执政官的行踪他们知之甚少,但提到一个名字,遗忘之湖,他们打算下去,一切小心,地图找时间给你。”
      鸢无忧看完,将纸卷凑近桌上的蜡烛,火舌舔舐,纸张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点燃下午在商店买来的烟,借着这个假象让夜风吹散焦味。
      远望,旧城区层层叠叠的屋顶在月光下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更远处,新城区的霓虹依旧璀璨,而那座被蔷薇藤缠绕的白色高塔,静静矗立在城市的边缘,如同不眠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这座在概率中沉浮的都市。
      鸢无忧摸了摸口袋里的红色骰子。
      筹码已下,赌局将开。
      而他要走的,从来不是别人给的任何一条路。
      在烟草烧完之后,鸢无忧关上窗,吹灭蜡烛。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零星的光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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