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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忧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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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眸光沉冷,“不知霍少主前来岳州,所为何事?”
霍无忧慵懒地一勾唇,避重就轻道:“奉家师之命南下,顺道寻一位不告而别的小师妹,不意在此得遇辟水剑传人,实是缘分。”
燕翎眼底掠过一丝寒芒,显是不信对这番说辞,冷冷道:“他是我冯家的客人,霍少主若要动他,便是与我岳州冯氏为敌。”
霍无忧眉梢轻挑,目光在燕翎脸上一停,又瞥向殷长歌,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冯家虽名列武林四大世家,但还未到令沧海盟忌惮的地步。姑娘确定要为一个不相干之人,开罪沧海盟,乃至整个北齐?”
燕翎眸光更冷,“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怎会是不相干之人?冯家虽微,在岳州尚存几分薄名,亦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更何况——”
她话音一顿,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举于掌心。玉佩通体凝碧,正面镌一“林”字,背面却是沧海盟独有的的云水暗纹。
霍无忧唇畔笑意微微一凝。
燕翎的声音依旧平静,落入耳中却无端令人心生寒意,“这玉佩是从林书凝身上得来,林大公子私下与沧海盟少主往来甚密,连林氏祖传的‘锦绣令’都能拱手相赠,不知林氏家主闻得此事,当作何感想?”
霍无忧沉默了,俊美的脸庞笑容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阴鸷,半晌才幽幽开口,“你凭何断言锦绣令在我手上?”
“就凭林书凝是个蠢货。”燕翎的语气格外冷漠,“霍少主以为这玉佩何以落入我手?自是那蠢货不慎遗失。连如此贵重的信物都不能守,霍少主还指望他能守住什么秘密?”
霍无忧凝注着燕翎手中的玉佩,眸中寒光隐现。良久,他忽然又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森寒的意味。“冯家终究是与林家有姻亲的,姑娘这般评价林氏公子,倒是痛快。”
一语倾入耳中,燕翎的气息蓦然一寒,眼底煞气翻涌,几欲破眸而出。
霍无忧似乎非常满意她的反应,饶有兴味地欣赏每一个表情,目光一转,又落向殷长歌,“难不成,你看上这小子了?”
燕翎没有回答,神情已如霜雪覆面。
霍无忧见好即收,徐徐颔首,“好,甚好。今日算这小子命大。”
殷长歌强撑着站立,与他四目相对。二人目光凌空交刃,一个清冷倔强,一个阴鸷深沉,明明都是少年模样,却仿佛彼此对峙了千百年。
许久之后,霍无忧再度开口,一字一顿,沁骨生寒,“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的。但愿再见之时,你的剑术能配得上手中这柄剑。”
语毕,他身形一晃,如一缕墨烟掠上墙头。临去前,他回眸深深望了一眼燕翎,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兴趣。
不多时,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沉沉暮色中。
霍无忧一走,殷长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燕翎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殷长歌强忍痛楚,摇了摇头,“无碍,小七呢?”
他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燕翎眉尖轻蹙,“方才我见他在巷口,本打算待你们离开再现身,可打斗一起他便不见了踪影。不过我已安排人手暗中护持,他聪明机警,定能寻机脱身。”
殷长歌心下一沉,忽然反应过来,“燕姑娘,你怎会在此?方才你说冯家——”
燕翎脸色微变,截断他的话语,“先别说这些了,你伤得不轻,必须尽快疗伤。”
殷长歌也意识到这一点,本想借着她的搀扶起身,不料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看出他的力不从心,燕翎索性将他的手臂架上肩头,“我送你去一个地方,还记得我提过的回春堂?我们这便去城东。”
殷长歌想起她说回春堂的孙大夫是药王谷出身,点了点头道:“有劳燕姑娘。”
燕翎不再多言,搀着他向巷外走去。暮色渐浓,岳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两人踉跄的背影。
二人离开不久,染坊后院的阴影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显现。
小七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眼中情绪复杂。他抬手轻触脸上的锅灰,又低头看了看破烂的衣衫,唇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阿离大哥——”他低声呢喃,话语却随风而散。良久,他终是转身没入深巷,消失不见。
夜色如墨,浸透山河。岳州城东的回春堂内,灯晕昏黄。
此间主人孙大夫是个须发花白的杏林圣手,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为殷长歌诊过脉象,他又看了看少年胸前被剑气所伤处,眉头微微蹙起。“剑气侵体,伤及肺腑,须静养半月。”
他转去书案开出一副药方,递予一旁的药童,叮嘱道:“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药童应声退下。
孙大夫转头看向燕翎,沉声道:“大小姐,这位公子伤势不轻,今夜需有人守候,观察有无发热之症。”
燕翎微微颔首,“我来安排。”
见她神色凝重,孙大夫微一思忖,还是忍不住道:“大小姐,方才我在外间见有几人在附近徘徊,形迹可疑,似是林家人,不知是否与你带来的这位公子有关?”
燕翎眸光一沉,冷冷道:“不必理会,我已调了冯家护卫前来,他们不敢造次。”
孙大夫欲言又止,踌躇半晌,仍是叮嘱了一句,“大小姐,您肩上的伤也未愈,切莫太过操劳。”
燕翎淡淡回道:“多谢孙大夫,我心中有数。”
孙大夫知她素有主意,也不再深劝,收起药箱转出了房间。
燕翎的目光落回榻上的殷长歌,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握着辟水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燕翎望着他,却没来由地想起霍无忧那张俊美阴鸷的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个北齐少主,似乎远比传闻中更危险,他看向殷长歌的眼神,仿佛不止杀意,还有一种惕惮,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
同一片夜色下,岳州城另一端的福来客栈天字一号房,烛火通明。
霍无忧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张银面具。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跳跃,映出明暗交错的阴影。
轻尘道人躬身立于身后,额上冷汗涔涔。
“所以,冯家大小姐插手了?”霍无忧的声音很轻,却让轻尘浑身一颤。
“是贫道失职,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还拿到了林公子的玉佩——”轻尘的声音微微发颤,说到最后,几不成句。
霍无忧搁下面具,侧首看他,眸光冰冷,“道长拿钱办事,我不怪你。但你须记得,若再有下次,你那亟待送入药王谷诊治的老母,恐怕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威胁意味已足够明显。
轻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贫道不敢!”
霍无忧摆了摆手,“下去吧,盯紧回春堂,我要知道那小子的一举一动。”
轻尘如蒙大赦,连忙应声而退。
房门合拢,霍无忧起身踱至窗边,岳州城的灯火在夜色下明明灭灭,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而那个身负辟水剑的少年所在处,无疑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颗。
“殷离?”他低声念着轻尘回禀的名字,眼底阴鸷一闪而逝。
他自幼被主上收养,得授武艺,寄予厚望,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那张清冷倔强的脸,那双异常干净的眼睛,还有那柄剑光清冷如月华的辟水剑,无不令他想起北齐王宫的尘封旧闻。若当真应了传闻,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岂非全成了笑话?
他决不容许此事发生。
他握紧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俊颜冷若冰霜,“谁也不能夺走属于我的东西,无论是权位,还是——”
脑中闪过一张娇俏灵动的脸庞,那双灵动眼睛总是带着狡黠的笑意,令人忍不住心动。
阿翩——
“你究竟去了何处?”霍无忧望向南方的夜空,眼中罕见地流出忧色。他答应过师父会娶她为妻,也承诺要带她看遍天下风光,可如今,她却不辞而别,不知所踪。他的目光愈发黯淡,竟似有种说不出的低落。
夜色更深了。
回春堂的后院,昏迷中的殷长歌做了一个漫长而破碎的梦。
梦中,有银面具下师父温柔的目光,有记忆深处母亲模糊的背影,有辟水剑清冷的剑光,还有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眸,冲他笑着大喊,“阿离大哥!”
他想抓住那笑声,掌心却空无一物。
无尽的黑暗笼罩而来,黑暗中一道墨色剑光如影随形,继而现出一张面覆银具的脸,摘下后是俊美阴鸷的脸庞。
霍无忧——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