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不爱吃月亮

2、暮色除妖青石涧

　　第二章暮色除妖青石涧

　　暮春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

　　雨停的时候，夕阳正贴着太华宗的山尖往下沉，把流云染成了一片熔金似的红。练剑坪的青石板缝里积着水，倒映着天边的霞光，踩上去时，鞋底会沾着湿漉漉的凉意。苏烬予蹲在坪边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枚刚摘的野蔷薇，花瓣上还挂着水珠，被他指尖捻得半蔫，却依旧挡不住那股子鲜活的艳色。

　　“谢临渊——”他拖着长腔喊人，声音被风一吹，散在松涛里，“长老们都议事议了半个时辰了，你说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玄衣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擦拭着那柄通体乌黑的长剑。他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动作不疾不徐，连指尖的弧度都透着股清冷的规整。听见苏烬予的声音，他只淡淡抬了下头，墨色的眸子扫过对方沾着泥点的衣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宗门议事，少凑热闹。”

　　“凑热闹多有意思啊。”苏烬予“啪”地跳下石凳，几步窜到他跟前，把那朵蔫了的蔷薇往他鬓边一插，“你看你，整天就知道练剑擦剑，活得跟块冰雕似的。再说了，议事堂那味儿我隔着三里地都闻见了，肯定是山下有人求上门来了。”

　　谢临渊抬手，精准地捏住那朵蔷薇的花茎，指尖刚碰到花瓣，就被苏烬予伸手拍开。“别摘别摘，”红衣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脸颊，“留着，好看。”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带着雨后青草和蔷薇的淡香。谢临渊的耳尖又开始发烫，他微微偏头，错开那过于亲昵的距离，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却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胡闹。”

　　话音刚落，议事堂的方向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青衣弟子快步走来，对着两人拱手行礼，神色颇为急切：“谢师兄，苏师兄，宗主有请。”

　　“你看！”苏烬予得意地挑了挑眉，冲谢临渊扬了扬下巴，“我就说吧！”

　　谢临渊没理他的得意，只是将长剑归鞘，玄色的剑穗垂在身侧，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带路。”

　　议事堂里的气氛，比想象中要凝重得多。

　　宗主坐在上首的楠木椅上，眉头紧锁，手边放着一封沾了湿气的信笺。几位长老分坐两侧，脸色都算不上好看。看见谢临渊和苏烬予进来，宗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青石涧一带，近来出了妖物。”

　　青石涧离太华宗不算远，是山下青溪镇的水源地。苏烬予眨了眨眼，摸了摸下巴：“妖物？什么妖物？竟劳动宗主和长老们这般费心。”

　　“是只化形的狼妖。”左侧的一位长老沉声道，“已修得三百年道行，生性凶残，这半个月来，青溪镇失踪了十七个人，皆是被它掳走的。山下的修士去了三拨，竟无一生还，尸骨都……”

　　长老的话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但那未尽之意，已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苏烬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虽平日里爱闹，却也知晓人命关天。谢临渊则是垂着眸，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声音平静无波：“此妖修为如何？可有什么异状？”

　　“那狼妖最擅隐匿气息，且速度极快，利爪能碎金石，更棘手的是——”宗主叹了口气，拿起那封书信递给谢临渊，“它似乎能引动人心底的执念，让人自乱阵脚，而后趁虚而入。”

　　谢临渊接过信笺，指尖触到纸面时，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湿意。信上的字迹潦草，想来是送信人匆忙所写，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恐慌。他快速扫了一遍，便将信递还给宗主，抬眸道：“弟子愿往。”

　　“我也去！”苏烬予立刻接话，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落下，“谢临渊一个人去多无聊，我陪他！”

　　宗主看着两人，沉吟片刻。谢临渊的修为在宗门弟子里是顶尖的，心思缜密，行事稳妥；苏烬予虽然跳脱，剑法却灵动诡谲，往往能出其不意。两人搭档，倒是互补。只是……他看着两个少年郎挺直的脊背，十七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要去面对那般凶残的妖物，终究是有些不忍。

　　“此去凶险，”宗主叮嘱道，“那狼妖擅攻心，你们切记，无论见到什么幻象，都不可沉溺其中。万事以保命为重，切不可逞强。”

　　“弟子明白。”谢临渊拱手应道。

　　苏烬予也学着他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拱手，却忍不住挤眉弄眼：“宗主放心！我和谢临渊联手，别说一只三百年的狼妖，就是五百年的，也照样拿下！”

　　长老们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微微松了眉，议事堂里凝重的气氛，总算散了些许。

　　离开议事堂时，夕阳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天边只余下一抹淡淡的绯色。暮色四合，山风渐凉，吹得松针簌簌作响。苏烬予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红衣在暮色里像一团跳跃的火，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谢临渊，扬声道：“喂！我们要不要连夜下山？我听说青溪镇的桂花糕超好吃！”

　　“收拾行囊，明日清晨出发。”谢临渊淡淡道，“入夜山路难行，且妖物多在夜间出没，不宜贸然行动。”

　　“哎呀，你就是太谨慎了。”苏烬予撇撇嘴，却还是乖乖应了，“行吧行吧，听你的。不过说好了，到了青溪镇，你得陪我去吃桂花糕！还有那家老字号的酱肘子！”

　　谢临渊看着他蹦跳的背影，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风裹着，送到苏烬予的耳朵里。

　　红衣少年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冲他笑得灿烂：“就知道你最好了！”

　　夜色渐深，弟子峰的两间竹屋，先后亮起了灯火。

　　苏烬予的屋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响了大半夜。他把自己最得意的几张符咒塞进包袱，又摸出那柄红鞘软剑，反复擦拭了好几遍，剑穗上的银铃被他碰得叮当作响。末了，他还不忘往包袱里塞了两包蜜饯——是谢临渊上次下山给他带的，他一直没舍得吃完。

　　而谢临渊的屋里，却是一片安静。他坐在桌前，借着昏黄的灯火，翻看着一本记载着妖物习性的古籍。书页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他看得极认真，连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都未曾察觉。直到三更天，他才合上书，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对面那间还亮着灯的竹屋。

　　窗纸上，映着一个手忙脚乱的影子，想来是苏烬予还在折腾他的行囊。

　　谢临渊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他转身，从床头的木匣里取出一枚玉佩。玉佩是温润的白玉雕成，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是他筑基时，师父送给他的护身法器。他摩挲着玉佩的纹路，眸色沉沉。

　　明日一战，凶险未知。他不怕死，却怕……怕身边的人，有半点闪失。

　　天刚蒙蒙亮，苏烬予就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敲响了谢临渊的房门。

　　门开的时候，玄衣少年已经整装待发。墨发束得一丝不苟，玄色的衣袍纤尘不染，手里握着那柄乌黑的长剑，身姿挺拔如松。晨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清冷的气质。

　　“走吧走吧！”苏烬予迫不及待地拽着他的衣袖，往山下冲，“我都闻到桂花糕的香味了！”

　　谢临渊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只温热的手，耳尖微微泛红，却没有挣开。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青溪镇比想象中要萧条得多。

　　往日里热闹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街道上的铺子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脸上满是惶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水汽，让人心里发闷。

　　苏烬予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下去。他看着街边紧闭的门窗，又看了看那些空荡荡的摊位，轻声道：“这妖物，当真如此猖獗？”

　　谢临渊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沉了沉。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灵力，在空中轻轻一拂。灵力散开时，他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妖气，带着一股阴冷的腥膻味，朝着镇子后方的青石涧飘去。

　　“往那边走。”谢临渊抬手指了指镇子尽头的那片山林。

　　两人快步穿过寂静的街道，朝着青石涧的方向而去。越靠近山林，妖气就越浓郁。林间的树木长得极为茂密，遮天蔽日，连晨光都透不进来几分，空气里的阴冷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潺潺的水声。

　　青石涧到了。

　　涧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可水面上，却漂浮着几片残破的衣角，还有一缕缕暗红色的血迹，顺着水流缓缓飘动。岸边的青草被踩得乱七八糟，泥土里还残留着几个泥土里还残留着几个深深的爪印，足有成人的巴掌大小，爪尖的痕迹深陷在泥土里，透着一股狰狞的气息。

　　苏烬予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握紧了腰间的软剑，声音冷了几分：“这妖物，就在附近。”

　　谢临渊颔首，玄色长剑出鞘，剑身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林间静得可怕，只有涧水的潺潺声，还有两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忽然从树林深处刮来。

　　风里带着浓烈的腥膻味，吹得树叶簌簌作响。苏烬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谢临渊背靠背站着：“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就从树林里猛地窜了出来！

　　那黑影速度极快，如同一道闪电，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直扑两人而来。苏烬予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的狼妖，皮毛呈深灰色，沾着不少暗红色的血迹，一双眼睛是诡异的墨绿色，透着一股嗜血的疯狂。它的利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张开的血盆大嘴里，獠牙森白，看得人头皮发麻。

　　“找死！”苏烬予低喝一声，手腕一转，红鞘软剑便如灵蛇出洞，朝着狼妖的脖颈刺去。

　　狼妖却极为狡猾，它身形一侧，堪堪躲过这一剑，利爪朝着苏烬予的胸口狠狠拍去。爪风凌厉，带着一股阴冷的妖气，几乎要将空气撕裂。

　　苏烬予瞳孔骤缩，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不好！是妖术！

　　他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那利爪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的身影猛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铛——”

　　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谢临渊的玄色长剑，精准地格住了狼妖的利爪。剑身与利爪相撞的地方，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谢临渊的手臂微微震颤，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冲击力，可他的身形却稳如磐石，墨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波澜。

　　“走！”谢临渊低喝一声，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烬予只觉得身上的禁锢瞬间消失，他立刻往后退开数步，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看着谢临渊与狼妖缠斗的背影，他咬了咬牙，再次握紧了软剑。

　　这狼妖的速度太快，且妖术诡异，擅攻人心智。谢临渊虽然修为高深，可久战之下，必定会吃亏。

　　必须速战速决！

　　苏烬予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软剑之上。剑身瞬间泛起一层红光，剑穗上的银铃，发出一阵急促的脆响。

　　“谢临渊！引它过来！”苏烬予大喊道。

　　谢临渊闻言，眸光微动。他手腕一转，长剑横扫，逼得狼妖后退了几步。随即，他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转身朝着苏烬予的方向退去。

　　狼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它发出一声凶狠的咆哮，墨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四肢猛地发力，朝着谢临渊的后背扑去！

　　就是现在！

　　苏烬予眼中精光一闪，他将全身的灵力都灌注在软剑之上，纵身跃起。红衣在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弧线，如同浴火的凤凰。他手中的软剑，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朝着狼妖的头顶，狠狠刺去！

　　“唳——”

　　狼妖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软剑精准地刺入它的头颅，红光闪过，一股黑血喷涌而出。狼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墨绿色的眼睛里，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失去了神采。

　　妖气，渐渐消散。

　　苏烬予从半空中落下，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刚才那一剑，耗损了他不少灵力和精血。

　　谢临渊立刻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他的眉头瞬间蹙起：“怎么样？”

　　“没事……”苏烬予摆了摆手，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就是有点脱力。不过你看，我们赢了！”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狼妖的尸体，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

　　谢临渊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到他嘴边：“服下。”

　　苏烬予乖乖地张开嘴，把丹药咽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不少疲惫和寒意。他靠在谢临渊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清冷的竹香，忍不住蹭了蹭：“谢临渊，你刚才挡在我身前的样子，帅呆了。”

　　谢临渊的身体僵了僵，耳尖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脖颈。他偏过头，看着涧水潺潺的流水，声音有些不自然：“……胡闹。下次再这般逞强，我便不管你了。”

　　“我才不要你不管我呢。”苏烬予嘟囔着，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再说了，我们是搭档啊，搭档不就是要互相保护的吗？”

　　谢临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却依旧带笑的脸，暮色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眉眼间，柔和得不像话。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耳语。

　　“嗯，互相保护。”

　　风穿过树林，带来了涧水的湿润气息。林间的鸟儿，不知何时开始鸣叫，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死寂。

　　苏烬予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想，这样真好。

　　有他在身边，好像再凶险的路，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时光。等回到宗门，他们就一起冲击金丹境，一起下山看遍世间风景，一起……

　　一起走到很久很久以后。

　　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相携着，慢慢走出了山林。

　　青溪镇的居民们，看到他们回来，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有人端来了热水，有人送上了干净的衣物，还有人捧出了刚蒸好的桂花糕，软糯香甜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苏烬予吃得满嘴都是，眼睛亮晶晶的：“好吃！谢临渊，你也尝尝！”

　　谢临渊看着他鼓得像仓鼠一样的脸颊，忍不住抬手，替他擦去了嘴角的糕点碎屑。指尖的温度，带着淡淡的暖意，苏烬予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暮色渐浓，天边的云霞，红得像火。

　　两个少年郎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