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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松风煮酒少年行 ...

  •   第一章松风煮酒少年行

      暮春的风卷着碎金似的阳光,漫过太华宗后山的千丈松林。松针簌簌作响,混着丹炉里飘出的清苦药香,在半山腰的练剑坪上织成一张懒洋洋的网。

      练剑坪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生着些青苔,湿湿润润的。坪中央立着个玄衣少年,身形挺拔如孤松,墨发用一根素白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冷。他手中握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剑穗是同色的玄绒,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着,却半点声响也无。

      正是太华宗宗主座下首徒,谢临渊。

      他的剑招极稳,一招一式都循着最标准的太华剑诀,没有半分多余的花哨。剑锋划破空气时,只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像是怕惊扰了这山间的宁静。阳光落在他剑身上,折射出冷冽的光,却连他眼尾的弧度都暖不热——那双眸子是极深的墨色,像寒潭,像古砚,沉得看不见底,更看不见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飞扬。

      “谢临渊!你这剑招也太死板了吧!”

      一声清亮的笑破空而来,像颗石子砸进了那潭死水。

      谢临渊的剑尖堪堪停在半空,剑势顿住的瞬间,他眉峰微蹙,侧过头去。

      只见练剑坪的入口处,跃进来个红衣少年。他跑得急,额角沾着薄汗,脸颊泛红,像熟透了的樱桃。墨发没束好,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有几缕粘在颈侧,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手里也握着剑,却是柄红鞘的软剑,剑穗上系着个小小的银铃,跑起来叮当作响,吵得人心烦。

      正是苏烬予。

      太华宗里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敢直呼谢临渊名字,还敢吐槽他剑招死板的人。

      苏烬予几步跳上青石板,站定在谢临渊面前,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剑:“我说,你天天练这些一成不变的招式,不觉得腻吗?太华剑诀是厉害,可也得活用啊!你看我——”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转,软剑如灵蛇出洞,带起一串银铃脆响,剑招走的竟是全然不按章法的路子,却偏偏灵动飘逸,像山间的流云,又像枝头的雀鸟。

      谢临渊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剑招轻浮,根基不稳。”

      “哎,你这人怎么不解风情!”苏烬予收了剑,凑到他跟前,踮着脚去看他的脸,“我这叫灵动!灵动懂不懂?不像你,整天板着张脸,跟谁欠了你百八十颗灵石似的。”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谢临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玄色的衣袖拂过青石板上的青苔,带起一点湿意。

      “宗主说过,练剑需心无旁骛。”谢临渊的声音清冷,像淬了冰,“你今日的早课还没完成。”

      “早课?”苏烬予撇撇嘴,伸手挠了挠头,“那些打坐吐纳的玩意儿,有什么意思?不如来跟我比一场!”

      他说着,便举起了软剑,剑尖直指谢临渊的胸口,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那目光太亮,像盛满了星辰,晃得谢临渊有些不自在。

      谢临渊垂眸,看着那柄红鞘软剑。剑穗上的银铃还在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却奇异地不惹人厌。他沉默了片刻,手腕微沉,玄色长剑便横在了身前:“三招。”

      “三招就三招!”苏烬予眼睛一亮,“要是我赢了,你就得陪我去山下的醉仙楼,喝那新酿的桃花酿!”

      “你若输了,”谢临渊抬眸,墨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抄一百遍太华剑诀。”

      “……一百遍?”苏烬予的脸垮了下来,“谢临渊,你也太狠了吧!”

      谢临渊没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意思是“你敢不敢”。

      “敢!怎么不敢!”苏烬予咬了咬牙,握紧了软剑,“看招!”

      话音落,他便纵身跃起,软剑如一道红光,直刺谢临渊的面门。剑招快得惊人,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像一把燃着的火。

      谢临渊脚步未动,只手腕轻旋,玄色长剑便精准地格开了他的剑尖。“叮”的一声脆响,两剑相击,震得苏烬予手腕发麻。

      “第一招。”谢临渊的声音依旧平静。

      苏烬予哼了一声,手腕一转,软剑改刺为削,朝着谢临渊的腰侧划去。这一招变招极快,刁钻得很,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躲不过去。

      可谢临渊是谁?是太华宗百年难遇的奇才,是三岁练剑、五岁筑基、如今十七岁便已是筑基后期的天之骄子。他只微微侧身,玄剑便如影随形,再次格开了苏烬予的剑。

      “第二招。”

      苏烬予的额角渗出了汗。他知道谢临渊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却偏偏让他半点破绽也寻不到。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第三招,他没有再强攻,反而脚步一转,身形忽的往后退去,软剑垂在身侧,银铃轻响。

      谢临渊眉峰微挑,以为他要耍什么花招。

      却见苏烬予突然脚下一滑,“哎呀”一声,竟直直地朝着他撞了过来。

      谢临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指尖刚触到他的手臂,便觉一股温热的力道传来。苏烬予顺势靠在他身上,软剑“哐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他仰头看着谢临渊,笑得眉眼弯弯:“谢临渊,我输啦。”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谢临渊的下巴,呼吸间的桃花香更浓了。

      谢临渊的身体僵了僵。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他指尖发麻。他低头,便看见苏烬予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春水,映着他的影子。阳光落在苏烬予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柔和得不像话。

      “……嗯。”谢临渊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他别过脸,声音有些不自然,“一百遍剑诀,明日交上来。”

      苏烬予却没理会他的话,蹲下身捡起软剑,拍了拍上面的灰,又抬头看向他,笑容灿烂:“输了就输了呗,大不了抄一百遍。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晃了晃手里的剑:“你刚才扶我的时候,耳根红了哦。”

      谢临渊的身体一僵。

      他猛地转过头,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强作镇定:“胡说。”

      “我才没胡说!”苏烬予跳起来,凑到他跟前,非要去看他的耳根,“你看你看,现在还红着呢!谢临渊,你是不是害羞了?”

      “……”

      谢临渊被他缠得没办法,干脆转身就走。玄色的衣袍拂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吹得苏烬予的发丝乱晃。

      “哎,谢临渊!你跑什么!”苏烬予在他身后大喊,笑得前仰后合,“别忘了!等我抄完剑诀,你还得陪我去喝桃花酿!”

      谢临渊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被风吹着,飘进了苏烬予的耳朵里。

      苏烬予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更开心了。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他知道,谢临渊就是这样的人。清冷,刻板,不近人情,却偏偏对他,有着旁人没有的纵容。

      就像去年冬天,他偷偷溜下山去买糖葫芦,被宗主逮个正着,罚他在雪地里跪三个时辰。是谢临渊,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挡了半个时辰的寒风。

      就像上个月,他练剑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是谢临渊,背着他一步步走回弟子峰的住处,还亲自给他上药。指尖的温度,他到现在都记得。

      太华宗的人都说,谢临渊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是天生的修道奇才,注定要走上巅峰,俯瞰众生。

      可只有苏烬予知道,这座冰山的心底,藏着怎样的温柔。

      他握着软剑,站在练剑坪上,看着谢临渊的身影消失在松林深处,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风穿过松林,带来阵阵松涛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真好啊。

      他想。

      有谢临渊在的日子,连风都是甜的。

      他们都还年轻,才十七岁。筑基后期的修为,在太华宗的弟子里,已是佼佼者。再过不久,他们便要开始冲击金丹境。

      宗主说过,他和谢临渊,是太华宗未来的希望。

      苏烬予对此深信不疑。他想,等他和谢临渊都结成金丹,他们就一起下山,去看遍世间的风景。去江南看杏花烟雨,去塞北看大漠孤烟,去醉仙楼喝最烈的酒,去听最动听的曲。

      他还要跟谢临渊比一辈子的剑,吵一辈子的架,看他一辈子的耳根发红。

      幸福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枝头熟透的果子,一伸手就能摘到。

      苏烬予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往回走。银铃的响声,在山间久久回荡。

      他一点也不知道,命运的轮盘,早已在暗处悄然转动。

      那些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终究会在金丹成劫的那一刻,碎得粉身碎骨。

      松风依旧,阳光正好。

      少年人的笑声,还在练剑坪上回荡。

      却无人知晓,这是他们此生,最明媚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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