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四五爻

44、第 44 章

　　第44章朝圣前夕
　　安置好那名星卫后裔的老者，并未花费苏妙太多周折。

　　凌云指定的“妥当地方”，并非返回星陨阁客舍，而是在圣城东南区域，租赁了一处带小院的清净宅邸。此地灵气中等，胜在僻静，且由一家信誉良好的中州商会经营，只要支付足够的灵石，便不问来历，提供基础保护。苏妙以“远房长辈伤病需静养”为由，将老者安置其中，又雇了一名老实本分的凡人老妇照料起居，留下足量的凡人丹药和一小瓶稀释过的温和灵液，吩咐定期喂服。

　　做完这一切，已是暮色四合。圣城各处的照明阵法逐一亮起，将悬浮的宫阙楼台映照得如同星河倒悬，璀璨夺目。街市上的人流不减反增，比白日更多了几分喧嚣与浮华。

　　苏妙抱着凌晓，走在返回客舍的路上。孩童似乎有些倦了，安静地趴在她肩头，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眸，显露出他并未沉睡。

　　“朝圣大会的详细章程，应当已经送至各宗客舍了。”苏妙低声道，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凌云说。

　　凌云“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内容却清醒透彻：“回去看看。天枢圣地此番做东，规矩必是他们来定。幽冥殿若真如我们所料，触手已深入圣地高层，这规则里……怕是有不少‘惊喜’等着。”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客舍院中，大师兄、小师姐等几位核心弟子正围着一张悬浮的玉板，眉头紧锁。见到苏妙回来，连忙行礼。

　　“阁主，小师弟。”大师兄指着玉板，“朝圣大会的细则公布了，您快看看。”

　　玉板上金光流转，是中州通用的符文，记载着“百宗朝圣”大会的具体流程与规则。大会分为两部分：“天骄擂”与“宗门试”。

　　天骄擂，顾名思义，是各宗门年轻一代弟子（骨龄百岁以内）的比拼。采用单败淘汰制，最终决出前十，授予“天骄”称号及丰厚奖励。这一部分相对传统，但细则中明确强调“点到为止”，却又允许使用“契约兽宠”、“本命符宝”等外力，唯独在评判标准里，加入了一条“对擂台阵法破坏程度过大者，酌情扣减评价”。

　　“这条……有点意思。”苏妙沉吟。

　　“是针对体修的吧？”小师姐心直口快，撇了撇嘴，“咱们力气大，打起来动静难免大些。他们这是提前找好了扣分的借口。”

　　凌云在苏妙怀里，瞥了一眼那条规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扣分？天枢圣地还是这般小家子气，喜欢在这些边角料上做文章。真正的杀招，恐怕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移向“宗门试”部分。

　　宗门试，则是检验宗门综合实力与应变能力的环节。形式并非固定擂台，而是进入一处名为“陨圣荒原”的秘境进行探索竞赛。规则要求各宗派出固定人数的小队，在限定时间内，于荒原中收集特定灵药“星辉草”与一种名为“荒原核心”的矿物，并最终抵达指定终点。以收集品的数量、质量以及抵达终点的先后顺序综合评定排名。

　　这规则看似寻常，但后面的补充说明却透着诡异：

　　其一，陨圣荒原为上古战场碎片所化，环境特殊，空间相对脆弱，严禁元婴期及以上修士进入，以免引发空间崩塌。

　　其二，荒原内残留着强大的禁灵法则，修士进入后，灵力外放将受到极大压制，法宝、符箓等依赖灵力的器物，效力十不存一。

　　其三，荒原内存活着大量适应禁灵环境的“噬灵凶兽”，凶猛异常，且对灵力波动极为敏感。

　　其四，鼓励各宗团队合作，但亦不禁止合理范围内的“资源争夺”。

　　最后，用醒目的符文标注：陨圣荒原内危机四伏，生死各安天命，参与宗门需自行承担风险。

　　“这……这简直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陷阱！”一位性子较急的弟子脱口而出，脸色发白。

　　大师兄也面色凝重：“禁灵法则……灵力外放被压制，法宝符箓失效。这等于废掉了法修、剑修大半的手段。而我们体修，依赖的是自身气血肉身之力，受影响反而最小。”

　　“可那里面的凶兽……”小师姐担忧道，“听名字就不好惹。而且，其他宗门的人，在这种环境下，恐怕会更不择手段。”

　　苏妙看向凌云。怀中的孩童正盯着那条“禁灵法则”，眼神若有所思，并无多少意外或惊慌。

　　“你怎么看？”苏妙传音问。

　　“意料之中。”凌云传音回道，语气平静，“若我是幽冥殿，想要在规则内扼杀一个重新崛起的体修宗门，也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最大限度削弱其他竞争者，凸显体修优势？不，是让体修成为众矢之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所有人都被削弱的环境里，保持相对完整战力的我们，便会成为最大的‘异常’，最肥的‘猎物’。规则允许‘资源争夺’，便是默许了围猎。噬灵凶兽对灵力敏感？或许，也会对强大的气血更感兴趣。”

　　苏妙心中一凛。凌云的分析，将规则背后潜藏的恶意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这不是什么公平竞赛，这是一场针对星陨阁的阳谋猎杀。天枢圣地提供场地和部分合理借口，幽冥殿的力量很可能混在其中推波助澜，甚至亲自下场。

　　“我们可否退出宗门试？”苏妙问向负责接待的一名圣地执事。那执事一直站在不远处，看似随时准备解答疑问。

　　那执事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回苏阁主，百宗朝圣乃中州盛事，旨在促进各宗交流，展示实力。‘宗门试’更是核心环节，旨在考验宗门底蕴与应变。受邀宗门皆需参与，方可获得最终排名与资源分配资格。若主动退出，则视为放弃本次朝圣所有权益，排名垫底处理。”

　　话说得冠冕堂皇，退路却堵得死死的。不参加，不仅丢尽脸面，还将失去可能获得的资源份额。参加，则要踏入那个明显有针对性的险地。

　　众弟子脸色更加难看。这几乎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客舍外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有一大队人马正在靠近，仪仗煊赫，灵光逼人。

　　“是鬼煞宗的人！”有弟子从门口张望，低声回报，“他们住在隔壁区域，好像刚回来。”

　　鬼煞宗，正是今日天骄擂预选赛上，以诡异手段重创对手，其天骄还曾公然挑衅星陨阁的那个宗门。其功法阴邪，气息与黑风寨所见有几分相似，被凌云和苏妙怀疑是幽冥殿的外围附庸。

　　只见一行数十人，簇拥着一名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华服青年，大摇大摆地穿过客舍间的道路。那青年正是白日里挑衅的鬼煞宗天骄，名唤“厉无魂”。他似乎感受到了星陨阁这边的目光，脚步一顿，侧头望来。

　　他的目光直接掠过苏妙和众弟子，落在了她怀中的凌晓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笑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然后，他才看向苏妙，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与审视。

　　“星陨阁？”厉无魂的声音尖细，像是用指甲刮过骨头，“听说你们体修皮糙肉厚，耐打得很？正巧，本公子最近修炼的‘百鬼噬心诀’，就缺几个气血旺盛的靶子来养鬼。天骄擂上若是碰不到，宗门试里……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他身边的鬼煞宗弟子发出一阵哄笑，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星陨阁众人，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星陨阁弟子大怒，大师兄踏前一步，气血隐隐鼓荡，却被苏妙一个眼神制止。

　　苏妙面若寒霜，眼神却平静无波，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拭目以待。”

　　厉无魂碰了个软钉子，冷哼一声，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一地阴冷的气息。

　　“阁主，他们太嚣张了！”小师姐气得握紧了拳头。

　　“跳梁小丑。”凌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设下圈套，我们就不能将计就计，反客为主么？”

　　众弟子一愣，看向被苏妙抱着的、一脸稚气却眼神深邃的小师弟。

　　“小师弟，你有办法？”大师兄眼睛一亮。

　　“陨圣荒原，禁灵之地……”凌云的目光再次投向玉板上的规则，“对他人是枷锁，对我们……或许是最好的演武场。至于凶兽，”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不过是些畜牲。而猎人，从来不怕猎物凶猛。”

　　他没有详细解释，但那股平静中蕴含的绝对自信，却奇异地安抚了众人有些焦躁的情绪。是啊，他们已非吴下阿蒙。经过凌云亲自调教，修炼真正的上古体修功法，他们的肉身便是最强的武器。禁灵？禁的不过是外力，何曾禁得住沸腾的战血与千锤百炼的筋骨！

　　苏妙心中一定，朗声道：“都听清楚了？规则已定，多说无益。接下来几日，天骄擂是首战，不容有失。至于宗门试……”

　　她环视众弟子，语气斩钉截铁：“我星陨阁，接下了！就让这陨圣荒原，成为我宗体修之名，真正响彻中州的第一站！”

　　“是！阁主！”众弟子胸膛一挺，齐声应诺，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夜色渐深，客舍恢复了安静。

　　苏妙将凌晓带回房中，布下隔音禁制。

　　“你似乎对陨圣荒原，有所了解？”苏妙问出心中的疑惑。凌云看到规则时，那份了然，绝非凭空而来。

　　凌云坐在榻上，小小的身体却坐得笔直。他望向窗外圣城的璀璨灯火，眼神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那片被称为“陨圣”的荒凉之地。

　　“陨圣荒原……”他缓缓开口，带着追忆，“我当年，去过那里。或者说，它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去过。”

　　苏妙屏息倾听。

　　“那地方，原本是一处上古‘战神宗’的试炼秘境碎片。战神宗，是比星陨阁祖师那一脉更古老、更纯粹的体修大宗，传说其极致者，肉身便可撕裂星辰。后来，不知因何缘由，宗门湮灭，秘境也破碎漂流。”

　　“我晋升天尊后，曾偶然寻到那片碎片，深入探查过。其内核的确残留着强大的禁灵法则，那是战神宗为了锤炼弟子最纯粹的肉身力量与战斗本能而设。所谓的‘噬灵凶兽’，其实是当年战神宗圈养、用于试炼的诸多战兽后裔，在秘境破碎后发生异变，以吞噬灵气和血肉为生。”

　　凌云转过头，看向苏妙：“那地方，对别人是险地，但对得到战神宗一丝传承皮毛的我们来说，未必没有机缘。而且，禁灵环境，能最大程度屏蔽高阶修士的窥探和干预。”

　　苏妙恍然，随即又想到：“鬼煞宗那些人，似乎也对那里有所图谋？厉无魂的挑衅，不似无的放矢。”

　　“幽冥殿的触角，或许早已伸到荒原深处。”凌云冷声道，“他们收集魂煞石，需要大量精血魂魄。还有什么地方，比一个法理上‘生死各安天命’的秘境，更适合他们暗中下手，补充‘材料’呢？”

　　苏妙脊背生寒。这朝圣大会，表面光鲜，内里竟已成了幽冥殿布下的血腥猎场！而他们星陨阁，既是猎物，也可能成为打破这场猎杀的变数。

　　“我们需要更多准备。”苏妙沉声道。

　　“不错。”凌云点头，“天骄擂，按部就班即可，那是扬名立威。真正的关键，在宗门试。接下来几天，除了观摩比赛，你带他们去圣城几处地方，采购些东西……”

　　他低声说出一串材料名称，有些常见，有些则颇为冷僻，甚至涉及凡俗武者所用的某些药材和矿物。

　　苏妙仔细记下，虽有些不解其意，但出于对凌云的绝对信任，并未多问。

　　“另外，”凌云最后道，“想办法查查，这次大会，天枢圣地方面，具体是由哪位长老负责。尤其是，与陨圣荒原秘境开启、监管相关的。”

　　他要看看，究竟是哪位“故人”，在幕后推动这一切。

　　窗外，圣城的灯火彻夜不熄，仿佛一只巨兽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城中涌动的人心与暗流。

　　朝圣前夕，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