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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次失控 ...

  •   疼痛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袭来的。

      没有预兆,没有过渡——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钎直接从太阳穴捅进了大脑深处。谢揽星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他张开嘴想叫,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动物。

      不是外伤。是精神海深处某个地方炸开了,裂开一道口子,那些被抑制器压制了太久的黑暗疯狂地涌出来,顺着神经冲向四肢百骸。

      他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住床单,指节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布料黏在皮肤上,冰凉而粘腻。视线开始模糊,天花板上的灯扭曲成一片光晕,光晕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那些黑色的碎片,那些深渊里的残骸,它们突破抑制器的薄膜,冲进了他的现实世界。

      “呃……啊……”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的、破碎的呻吟,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疼痛在升级,从撕裂变成碾压,从碾压变成焚烧。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粉碎,内脏在溶解,皮肤被一寸寸剥离。手腕上的抑制器疯狂闪烁,蓝色的光芒急促跳动,像一颗失控的心脏。

      还不够。

      抑制器的上限正在被突破。谢揽星能感觉到那层薄膜正在变薄,正在撕裂。他的精神力——不,是那股深渊的力量——正在觉醒,正在咆哮,正在疯狂地想要挣脱束缚。

      房间里开始出现异常。

      首先是灯。天花板上的灯忽明忽暗,闪烁的频率和抑制器的闪烁同步。接着是温度。空气突然变得冰冷,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结成白雾。然后是声音。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开始在房间里回荡,震得墙壁微微颤抖。

      谢揽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坐起来。他的动作很慢,每移动一寸都像在刀尖上爬行。他伸手去按墙上的通讯按钮——那个陆屿告诉他有需要时可以按的按钮。

      手指颤抖着按下去。

      没有反应。

      按钮的指示灯没有亮,通讯器里没有任何声音。谢揽星又按了几次,依然如此。他意识到,不是通讯器坏了,是他的精神力暴走干扰了周围的电子设备。

      他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找到萧寒。

      这个念头在剧痛的间隙里浮上来,像一根救命稻草。谢揽星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滚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有时间感受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

      门是电子锁,需要权限卡或者指纹识别。谢揽星把手按在识别面板上,面板亮了一下,但立刻熄灭。他的手在颤抖,汗水模糊了指纹,而且暴走的精神力正在干扰识别系统。

      “开……开门……”他嘶哑地喊着,用拳头捶打金属门板。

      拳头砸在门上,发出空洞的响声。没有回应。整个上层生活区似乎都陷入了死寂,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片暴走的黑暗中挣扎。

      谢揽星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门板。他闭上眼睛,试图重新控制自己的精神海,但那些黑色的碎片已经彻底失控,它们在他的意识里横冲直撞,撞开一扇扇记忆的门——

      培养舱。冰冷的营养液。隔着玻璃外那些模糊的人影。

      手术台。刺眼的白光。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电流。剧痛。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味。

      还有那个雨夜。爆炸的火光。母亲最后一声模糊的呼唤。

      “不……”谢揽星抱住头,指甲陷进头皮,“停下……停下来……”

      但记忆不会停下。疼痛不会停下。深渊不会停下。

      抑制器的蓝色光芒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警报。

      战舰的警报响了。

      不是房间里的警报,是整个破军号的警报,尖锐的、撕裂耳膜的蜂鸣声在每一条通道里回荡。紧接着是陆屿的声音,通过战舰广播系统传遍每一个角落:

      “全体注意!精神力干扰警报!上层生活区出现高强度精神力暴走!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重复,非战斗人员立即撤离!”

      脚步声。

      密集的、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金属碰撞声和士兵的呼喊。谢揽星能感觉到外面至少有十几个人,他们正在布置防线,正在准备应对某种未知的威胁。

      而他,就是那个威胁。

      谢揽星笑了。

      他背靠着墙,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因为无声的笑而颤抖。真是讽刺。他努力伪装了十八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努力让自己像一粒尘埃一样不被人注意。而现在,因为一场该死的旧伤发作,因为一股他从来就控制不了的力量,他成了整艘战舰的威胁。

      笑声在喉咙里变成了呜咽。

      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不是眼泪,是血。他的七窍都在渗血,鼻腔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腥甜味。血液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门突然开了。

      不是被刷开的,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开的。金属门板向内弯曲,铰链断裂,整扇门轰然倒下,砸在谢揽星身边的地板上,扬起一片灰尘。

      灰尘中,萧寒站在那里。

      他已经换上了作战服,黑色的紧身战斗服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战术背心,腰间挂满了装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在看见谢揽星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见了什么?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蜷缩在门边,像一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少年的眼睛是空洞的,瞳孔深处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旋转,在流淌。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而那些血管里流动的似乎不是血液,是某种粘稠的黑暗。

      而在少年周围,空气在扭曲。

      是真正意义上的扭曲。光线在弯曲,温度在骤降,墙壁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挤压这个空间。

      “谢揽星。”萧寒开口,声音很稳,稳得像暴风雨中心的静点。

      谢揽星抬起头,看向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但萧寒能感觉到,少年“看见”他了。

      “萧……寒……”谢揽星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杀……杀了我……”

      萧寒没有回答。

      他向前一步,跨过倒在地上的门板,走向谢揽星。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是在穿越雷区。他能感觉到谢揽星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力量——那不是普通的精神力暴走,那是某种更古老、更黑暗的东西在苏醒。

      “退后!”陆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过来,枪口全部对准谢揽星,“舰长,危险!”

      “退下。”萧寒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人,退出这一层。”

      “可是——”

      “这是命令。”

      陆屿咬了咬牙,但还是挥手示意士兵们后退。他们退到通道尽头,但没有离开,而是建立起防线,枪口依然对准这边。

      萧寒在谢揽星面前蹲下。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谢揽星的瞳孔深处,那片黑色的漩涡正在疯狂旋转,正在吞噬一切光线,一切温度,一切生命。

      “看着我。”萧寒说,伸手捧住谢揽星的脸。

      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谢揽星脸上的血沾在他的手指上,温热而粘腻。他能感觉到那些血液里蕴含的力量——狂暴的、混乱的、渴望毁灭的力量。

      “我要进去了。”萧寒低声说,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安抚,“不要抵抗。”

      话音落下,他闭上了眼睛。

      精神链接,强制建立。

      这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探查,也不是审讯时那种粗暴的入侵。这是真正的、深度的、灵魂层面的链接。萧寒的精神力像一道光,一道纯净而强大的光,硬生生劈开谢揽星精神海周围那层暴走的黑暗,冲了进去。

      那一瞬间,谢揽星感觉到了。

      不是疼痛。

      是温暖。

      像是有人在他冰冷的身体里点燃了一盏灯,灯光很微弱,但很温暖,温暖到让他想要流泪。那道光在他的精神海里穿行,穿过那些黑色的碎片,穿过那些流淌的黑暗,一直来到那个旋转的漩涡面前。

      然后,光拥抱了黑暗。

      不是吞噬,不是净化,是拥抱。

      萧寒的精神力化作无数道柔和的光线,缠绕上那个黑色的漩涡,像藤蔓缠绕树木,像水流拥抱礁石。光线很温柔,温柔到几乎让人心碎。它们一点点渗透进漩涡深处,抚平那些狂暴的乱流,安抚那些痛苦的记忆。

      谢揽星看见了。

      在意识深处,在那片被光拥抱的黑暗里,他看见了一个画面——

      一个小男孩。

      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的衣服,站在一片废墟里。周围是燃烧的火焰,是倒塌的建筑,是残缺的尸体。男孩没有哭,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眼睛空洞得像是两个深井。

      然后,男孩转过头,看向谢揽星。

      他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

      “妈妈……”

      谢揽星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他。

      那是很多年前的他,在那场实验室爆炸中幸存下来的他。那个他亲眼看着母亲死在爆炸里,亲眼看着父亲化为灰烬,然后一个人站在废墟里,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忘记了怎么哭。

      “妈妈……”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妈……你在哪里……”

      谢揽星想要回答,想要说“我在这里”,但他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那个小男孩,看着他眼睛里的绝望,看着他灵魂深处的空洞。

      然后,光来了。

      一道温暖的光,从天而降,笼罩了那个小男孩。光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别怕。”那个人影说,声音很温柔,“我在这里。”

      小男孩抬起头,看着那道光,看着那个人影。然后,他哭了。

      嚎啕大哭。

      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泪水全部哭出来。

      谢揽星也哭了。

      他在现实里,背靠着破损的门板,被萧寒捧着脸,眼泪混着血水从眼眶里涌出来,止不住地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知道那些眼泪是为谁而流,是为那个小男孩,是为死去的父母,还是为他自己。

      他只知道,他需要这场哭泣。

      需要这场迟到了十八年的、彻底的崩溃。

      萧寒感觉到了。

      通过精神链接,他感觉到了谢揽星灵魂深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悲伤。他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谢揽星,在现实里是如此,在精神世界里也是如此,用他的光紧紧包裹住那片黑暗,让那个小男孩在自己怀里哭到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

      谢揽星的哭泣渐渐平息。精神海里的那个漩涡停止了旋转,那些黑色的碎片安静下来,那片流淌的黑暗重新沉淀。抑制器的红色光芒变回了蓝色,闪烁的频率变得平缓。

      暴走结束了。

      谢揽星睁开眼睛,视线依然模糊,但他能看见萧寒的脸。萧寒还捧着他的脸,手指上沾满了他的血和泪。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结……结束了?”谢揽星嘶哑地问。

      “暂时。”萧寒说,拇指擦过他眼角的泪水,“你的精神海结构有问题,旧伤太深。抑制器只能压制,不能治愈。”

      谢揽星垂下眼睛,盯着萧寒战术背心上的一个金属扣:“你会把我处理掉吗?”

      萧寒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松开手,站起来,弯腰将谢揽星打横抱了起来。

      谢揽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萧寒的衣领。他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萧寒抱得很稳,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不会。”萧寒说,抱着他走向通道尽头,“我说过,你是我的所有物。我不会处理掉自己的东西。”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谢揽星一眼。

      “而且,”他补充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喜欢你哭的样子。”

      谢揽星愣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萧寒的下颌线,看着那个紧绷的弧度,看着那双深灰色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笑了。

      一个疲惫的、破碎的、但真实无比的笑容。

      “变态。”他小声说,把脸埋进萧寒的颈窝。

      萧寒没有反驳。

      他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走向医疗室的方向。身后,陆屿和士兵们看着他们的背影,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通道里只剩下脚步声,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而在谢揽星手腕上,那个抑制器的蓝色光芒稳定地脉动着,像一颗重新恢复规律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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