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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暴君的好意 ...

  •   悬浮车在帝都的上层航道无声滑行,下方是连绵不绝的灯火,将整座城市映照成一片流动的光河。谢揽星靠着车窗,视线落在那些飞速后退的光点上,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离开前的那一刻——

      那道冰冷的、干净得像手术刀的精神力,如何精准地刺入他手腕的疤,又如何被他的深渊悄然吞噬,像一滴水落入深井,连回响都吝啬给予。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环形伤痕,皮肤下的灼热感已经完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空虚,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又像是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被唤醒了,蛰伏在血管深处,等待下一次共鸣。

      “看什么看?”坐在对面的星盗啐了一口,“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喂狗。”

      谢揽星顺从地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膝盖。礼服粗糙的面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细微的令人安心的刺痛。他安静地数着呼吸,一、二、三……数到第十七下时,车子开始下降。

      窗外不再是璀璨的都市夜景,而是一片昏暗的工业区。巨大的管道像黑色巨蟒般盘踞在建筑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化学试剂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悬浮车在一个废弃的仓库平台降落,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

      “下来!”独眼男人站在车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耐烦。

      谢揽星弯腰下车,动作有些迟缓——不是装的,这具身体确实很虚弱。长期营养不良和实验后遗症让他的肌肉力量远低于同龄人,刚才被拖拽的那段路已经让他的关节隐隐作痛,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快点!”身后的星盗推了他一把力道大得让他踉跄。

      谢揽星用手撑住车门边缘,指节泛白,稳住身体,然后慢慢站直。仓库内部很空旷,只有几盏昏暗的应急灯在天花板上摇晃,投下晃动的、像鬼影般的阴影。正中央停着一艘小型运输舰,舰体锈迹斑斑,像一具被遗弃的钢铁尸骸,侧舷上涂着一个狰狞的、笑得咧开嘴的骷髅标志。

      “上去。”独眼男人指了指运输舰敞开的舱门,“明天一早出发去边境。今晚你就在货舱里待着,别给我们添乱。”

      货舱。

      谢揽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那艘运输舰。舰体很旧,推进器有明显的修补痕迹,能量读数也不稳定。这种老式舰船在长途航行中的事故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七,尤其是在穿越不稳定虫洞时。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一步步走向舱门。

      货舱里堆满了板条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机油的混合气息。角落里有几张简易的行军床,其中一张上已经躺了个人,背对着门,发出粗重的鼾声。谢揽星选了离门最近的那张床坐下,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喂,新来的。”

      躺在对面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一张油腻的脸。那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渗着黄白色的脓液,像一条恶心的虫子趴在脸上。

      谢揽星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坐着。

      “跟你说话呢!”男人坐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他,“长得还挺嫩。怎么,林家不要的私生子?”

      谢揽星依然沉默。

      男人啐了一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谢揽星面前:“我听说,你是个哨兵?D级的?”他伸手去捏谢揽星的下巴,“就你这细皮嫩肉的,上了战场怕不是要被——”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谢揽星抬起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货舱里显得格外幽深,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旋转,像是沉在水底的漩涡。男人盯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气流在喉咙里嘶哑地摩擦。

      谢揽星看着他,很轻很轻地说:“滚。”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那个男人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跌坐回自己的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惊恐地看着谢揽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揽星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听着那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复,听着货舱外传来的模糊交谈声,听着运输舰老旧引擎发出的低鸣,像垂死野兽的喘息。一切声音都很清晰——太清晰了。作为“D级哨兵”,他的五感应该很迟钝才对,但现在,他甚至能听见隔壁舱室里老鼠抓挠金属的声音,那声音尖细得像针,扎进他的耳膜。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道疤被激活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已经足够唤醒某些沉睡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精神海。

      那是一片破碎的景象——无数黑色的碎片悬浮在虚空中,像是打碎的镜面,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画面:实验室的培养舱、滴着药液的输液管、金属仪器冰冷的反光、还有一张模糊的脸,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隔着时空,与他对视。

      在这些碎片中央,有一个很小的、稳定的光点。

      那是刚才萧寒的精神力留下的痕迹。很微弱,但异常清晰,像一颗被埋进黑暗里的星星。谢揽星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光点,触碰它——

      刺痛。

      是从精神层面传来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他灵魂深处扯出来,连血带肉。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不行。还不能碰。

      他重新靠回床板上,看着货舱天花板上的污渍。那些污渍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一张张尖叫的脸。他盯着那些脸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慢慢闭上。

      然后他开始等。

      等待某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时间在昏暗中缓慢流逝,像粘稠的糖浆。货舱里没有钟,但谢揽星能通过外面巡逻人员的换班频率判断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那个被他吓到的男人早就蜷缩在床上睡着了,鼾声如雷。运输舰的引擎已经彻底熄火,整个仓库陷入一种死寂的安静。

      就在谢揽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误时,货舱的门开了。

      不是被暴力踹开,而是被人用某种权限卡悄无声息地刷开的——那声音轻得像毒蛇滑过草地。金属门滑向一侧,走廊里的灯光涌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光带里站着一个身影。

      黑色的军装,笔挺的剪裁,袖口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道极细的银线在灯光下微微反光。萧寒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货舱里的谢揽星,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一件值得他亲自来取的物品。

      谢揽星没有动,依然保持着靠在床板上的姿势,只是抬起眼睛,迎上那道视线。

      两人对视了大约五秒钟。

      那五秒钟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灰尘都停止了飘浮。

      然后萧寒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但每一步都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走到谢揽星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站起来。”

      声音很冷,没有任何起伏。

      谢揽星顺从地站起来。他的动作依然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弱。站起来后,他比萧寒矮了半个头,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看着对方的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见萧寒瞳孔的颜色——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极深的灰,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里面翻滚着某种压抑的力量。

      “伸手。”萧寒说。

      谢揽星伸出手,掌心向上。那只手很瘦,骨节分明,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像一张绘制精细的解剖图。手腕上那道环形伤疤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像一道丑陋的烙印,也像一道神秘的封印。

      萧寒的视线落在那道疤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按在伤疤上。

      那一瞬间——

      谢揽星感觉到一股电流般的力量从接触点炸开,顺着血管直冲大脑。那不是痛——至少不完全是痛。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受,冰冷与灼热交织,净化与吞噬并存,像是有人把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强行灌进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血管里打仗,在他的骨髓里嘶吼。

      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

      但萧寒的另一只手及时扣住了他的肩膀,稳住了他。那只手的力道很大,指节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

      “别动。”萧寒的声音依然很冷,但谢揽星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冰面下突然涌过的暗流,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饥渴。

      谢揽星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任由那股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他能感觉到,萧寒的精神力正在他的经脉里游走,像是在探查什么,又像是在标记什么,像野兽用气味圈定领地。

      “你的精神海很乱。”萧寒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谢揽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萧寒,看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看着那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苍白,虚弱,但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林家说你是D级哨兵。”萧寒继续说,指腹在伤疤上缓慢移动,“但你的精神结构,啧,不像。”

      “那像什么?”谢揽星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

      萧寒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谢揽星的眼睛。然后他松开手,后退一步。

      “像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话音落下,萧寒转身走向门口。但他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出来。”他说,没有回头。

      谢揽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星盗,又看了一眼敞开的舱门,犹豫了大约三秒钟,然后跟了上去。

      走廊里很暗,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萧寒走在前面,脚步依然很轻,但谢揽星能清楚地听见他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其规律的节奏,每一步的间隔都完全相同,像某种精密的机械。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几个紧闭的舱门,最后来到一个相对干净的区域。这里看起来像是运输舰的生活区,墙上有简易的储物柜,角落里摆着一张金属桌和两把椅子。

      萧寒在桌边坐下,示意谢揽星坐在对面。

      谢揽星顺从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他低着头,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道划痕,但余光一直锁定在萧寒身上。

      “为什么要跟星盗团联姻?”萧寒突然问。

      谢揽星抬起头,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母亲说是为了帝国的和平。”

      “实话。”

      两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谢揽星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地说:“因为我是个废物。林家不需要废物,但星盗团需要一个人质,用来换取边境航道的通行权。”

      “你知道去了那边会怎么样吗?”

      “知道。”谢揽星说,声音依然很轻,“会被当成玩物,或者实验品。”

      他刻意加重了“实验品”三个字,同时紧紧盯着萧寒的眼睛。

      萧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谢揽星注意到,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你经历过实验?”萧寒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谢揽星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在医院待了很久。”

      “哪家医院?”

      “不记得了。”

      “主治医师是谁?”

      “不记得了。”

      一问一答,滴水不漏。谢揽星的声音始终保持着那种温顺的、虚弱的调子,但每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他不能透露太多,但也不能显得一无所知。他必须让萧寒起疑,但又不能让疑心太重。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萧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仪器,放在桌上。那仪器呈扁平的圆盘状,表面有几个微小的指示灯,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手放上来。”萧寒说。

      谢揽星看着那个仪器,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仪器表面。

      冰凉的触感。紧接着,仪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表面的指示灯开始快速闪烁,从蓝色变成绿色,又变成黄色,最后定格在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萧寒盯着那个颜色,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是什么?”谢揽星问,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精神力读数仪。”萧寒说,收起仪器,“你在撒谎。”

      谢揽星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然保持着茫然:“撒谎?我没有”

      “你的精神力波动不是D级。”萧寒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直直盯着谢揽星,“刚才我探查你的精神海时,你的‘深渊’在吞噬我的‘光’。”

      深渊。

      这个词从萧寒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谢揽星感觉手腕上的疤又开始发烫。他看着萧寒,看着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然后,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不再是温顺的、虚弱的笑容。

      那是一个带着某种疯意的、近乎挑衅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睛眯起,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旋转,像漩涡,也像邀请。

      “所以呢?”他说,声音依然很轻,但里面的颤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萧元帅打算把我当成怪物处理掉吗?”

      萧寒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谢揽星,看了很久很久。货舱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然后,萧寒站了起来。

      他走到谢揽星面前,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抬起,用食指的指背轻轻拂过谢揽星的脸颊。

      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但谢揽星却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过,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和快感同时炸开,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你不是怪物。”萧寒说,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你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他的指背停在谢揽星的嘴角,那个还带着疯意的笑容上。

      “而这个东西,”萧寒继续说,“现在归我了。”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收拾东西。”他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十分钟后,我的副官会来接你。从今天起,你跟我走。”

      说完,他推开门,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货舱里重新陷入寂静。

      谢揽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颊上被触碰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种痛里混杂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萧寒的精神力又一次侵入他的身体,但这一次不是探查,而是标记。

      一种近乎原始的、宣告所有权的标记。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慢慢弯起嘴角。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眼睛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里,终于燃起了第一簇火苗。

      好戏,真的开场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观众,也不再是祭品——
      他是演员,是猎物,也是即将反噬的猎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暴君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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