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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专属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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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帝都星港。
破军号滑入帝都星港的专属泊位时,引擎最后的低鸣像一声克制的叹息。熄火时喷出的低温气体在真空里凝结成一片冰雾,在港口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舷梯缓缓落下,谢揽星站在舱门口。
帝都的夜在眼前铺开,悬浮车流织成光的河流,全息广告牌在建筑表面流动,变幻着绚烂的色彩和图案。远处,皇宫的金色穹顶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
一切都那么繁华,那么完美。
也那么冰冷。
一件外套轻轻落在他肩头。
是萧寒的军装外套,深灰色的羊绒还带着主人的体温。谢揽星回头,萧寒正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侧脸在港口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也显得格外疏离。
“帝都夜里凉。”萧寒的声音很平,手却在他肩上停留了片刻,才收回去。
外套确实大了,下摆几乎垂到膝弯。谢揽星默默拉紧衣襟,让那点残留的温度包裹住自己。萧寒的视线轻轻扫过,将这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后,又移开了。
“我们要去哪儿?”谢揽星问。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轻。
“我的庄园,在城郊。”萧寒已经迈步走下舷梯,“那里安静。”
谢揽星跟上。脚踏上帝都地面的瞬间,有种奇异的陌生感——不是战舰金属地板的震动,也不是矿星粗粝的砂石,而是另一种过于平整的冰冷。
港口里有不少人——军官,官员,还有穿着制服的港口工作人员。他们看见萧寒时都会立正行礼,但目光落在谢揽星身上时,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谢揽星低着头,盯着萧寒的靴跟,像之前在战舰上一样,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安静的附属品。但这一次,他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目光里,除了好奇和探究,还有恐惧。
不是对他本人的恐惧,而是对他身上那件外套的恐惧,对萧寒的恐惧。
这个认知让谢揽星觉得有些荒谬,但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萧寒在帝都的权势,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一辆黑色的悬浮车停在平台边,车身线条流畅得像一滴墨,车窗是单向的深色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陆屿站在车旁,看见萧寒时敬了个礼:“舰长,车准备好了。”
萧寒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侧身让他先上——一个很自然的动作,却让谢揽星指尖微微蜷缩。
车内空间宽敞,座椅是真皮的,散发着干净的养护剂气味。萧寒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车门关闭,引擎启动,悬浮车平稳地升空,融入夜空中那些发光的车流。
车窗外,帝都的流光溢彩飞速后退。谢揽星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他曾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躲藏过,也曾在它的光芒下颤抖过。
而现在,他坐在萧寒的车里,穿着萧寒的外套,看着同一个世界,心里却一片平静。
不是认命,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找到了锚点的安定感。
真是讽刺。
“在想什么?”萧寒突然问。
谢揽星转过头。车内灯光柔和,萧寒的脸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灰眼睛依旧清晰。
“在想,”谢揽星慢慢地说,“如果我当年逃走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萧寒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里,只有悬浮车引擎低微的嗡鸣。
“你逃不掉的。”最后他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太多人在找你。或者说,在找‘它’。”
谢揽星轻轻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所以是命中注定?”
“是选择的结果。”萧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每一次选择都指向这里。”
悬浮车飞离了市中心,向郊区驶去。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稀疏,高楼被低矮的别墅取代,广告牌被成片的树林取代。最后,车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铁门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中央一个简单的徽记——一把贯穿星辰的长剑,和破军号上的徽记一样。门自动滑开,悬浮车驶入,沿着一条蜿蜒的车道向前。
这是一座典型的贵族庄园,占地面积大得惊人。车道两旁是整齐的草坪和精心修剪的树木,远处有花园,有喷泉,还有一座巨大的、城堡式的主宅在月光下显出沉稳而孤高的影子。
“到了。”萧寒说。
车停在主宅前。那是一栋三层的建筑,外墙是浅灰色的石材,窗户是拱形的,镶着彩色的玻璃。门廊很高,立柱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
陆屿下车,为萧寒拉开车门。萧寒下车,然后转身很自然地向谢揽星伸出手。
谢揽星迟疑了一瞬,还是把手放在萧寒掌心。萧寒的手很暖,握着他的力道很稳,几乎是把他从车里牵出来的。
主宅前管家已经等在门口,微微躬身:“元帅,您回来了。”
“嗯。”萧寒点了点头,牵着谢揽星往里走,“房间准备好了吗?”
“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了。”管家侧身让开,“在您卧室隔壁的那间套房。”
萧寒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进大厅。大厅空旷,高高的穹顶投下阴影,地面铺着深色地板,墙上挂着一些油画,内容大多是战争或狩猎的场景。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水晶吊灯,此刻没有打开,只有壁灯提供着柔和的光源。
旋转楼梯的扶手光滑冰凉,谢揽星被牵着来到二楼走廊尽头。
推开门,房间很大,分里外两间。深色的木质家具,灰调的织物,一切整洁得没有一丝烟火气。萧寒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立刻流泻进来,照亮窗外一片开得正好的花园——月光下的玫瑰是银白色的,像凝结的霜。
“这是你的房间。”萧寒说。
谢揽星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太整洁了,整洁得让人不敢触碰。
“我不需要——”
“你需要。”萧寒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转身递过来,“暂时穿这个。明天裁缝会来。”
谢揽星接过睡衣,长袍的触感冰凉而光滑。他抬起头,看着萧寒,看着那双灰眼睛里映出的、小小的自己:“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揽星问,声音很轻,“对一件‘所有物’,需要准备这些吗?”
萧寒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谢揽星几乎要移开视线时,萧寒忽然抬手——不是碰他,只是替他拢了拢肩上快要滑落的外套。
“因为,”萧寒的声音低了下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现在看起来太像随时会碎掉的样子。”
谢揽星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人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点了一盏灯,灯光很微弱,但很温暖,温暖到让他想要流泪。
但他没有哭。
他只是盯着萧寒,盯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盯着那片平静的冰面下翻涌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喜欢那样。”萧寒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去洗澡休息。明天开始,你要学习控制力量——那不会轻松。”
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床头有铃。需要什么就叫管家。”
门轻轻合上。落锁声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
谢揽星独自站在房间里,手里还攥着那件睡袍。布料冰凉柔滑,触感陌生。他松开手,睡袍落在深色地毯上,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他走到窗边。月光很好,花园里的玫瑰在夜风里轻轻摇曳,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进来。
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太安静,太整洁,太像一场精心布置的梦。
浴室里,热水冲走了一天的疲惫。
水流很急,打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流滑过脸颊,滑过脖颈,滑过胸口,滑过那道环形伤疤。
伤疤在热水的冲刷下有些发烫。
他突然想起萧寒的手指,想起那股温润力量渗入时的奇异舒缓。这经历太陌生,却并不让人抗拒。
还有那个粗暴的吻。
他逼近时的气息,手指的力度,窒息时无法思考的空白。
这些鲜活的细节回忆起来并不吵闹,它安静地占据他。这种感觉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湿沙表面看起来平静,脚底却仍然温热。
下一秒,谢揽星猛地反应过来,脸“轰”地一下热起来,连耳尖都烧得发烫。他下意识将脸埋进胳膊,像这样就能把所有不该出现的画面和情绪都藏起来。心跳却一点都不配合,隔着肋骨咚咚地响,只能把额头更深地埋进臂弯。
他对自己这样感到有些奇怪,同时又庆幸此时的独处。
擦干身体,穿上睡袍。丝质布料贴着皮肤,凉意渐渐被体温焐热。
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蜷进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月光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银白,夜风偶尔送来花园的香气。
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精神海。
黑暗的深渊依旧在那里,但比之前更平静。那些碎片缓慢漂浮,而在漩涡旁边——那颗紫金色的光点似乎又清晰了一些,像夜空中最安静的一颗星。
它真的在生长。
谢揽星睁开眼睛,抬起手腕。抑制器的蓝光在黑暗里平稳地明灭着,节奏像某种无声的陪伴。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在月光里化作白雾,又消散。
然后拉紧睡袍,让衣料温柔地裹住自己。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不知道实验室会不会找上门来。
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崩塌。
但现在,此刻,他躺在这里,穿着温暖的睡衣,感受着体内那颗光点在缓慢生长。
这就够了。
窗外,夜色正深。
而门外——萧寒并没有走远。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月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在他脚边切开明暗的分界线。
他就那样站了很久,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眼神复杂得无法解读。
最后,他将烟收回口袋,转身离开。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很轻,很缓,渐渐远去。
门内,谢揽星在沙发上慢慢蜷缩起来,像回到母体的姿势。
月光温柔地覆盖着他,睡袍的丝质光泽在黑暗里泛起微光。
这一夜,帝都安静。
庄园安静。
房间安静。
只有抑制器的蓝光一下,一下,规律地亮起又暗下——
像心跳。
像守夜。
像某种刚刚开始的、还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在黑暗里安静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