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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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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带来的短暂波澜很快平息,日子重新被规律的课程和作业填满。
那杯奶茶像是一个无形的开关,打开了一种更为松弛的相处模式。
段洛依旧懒散、毒舌,依旧偶尔逃课,但他待在座位上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有时是补觉,有时是看些游歌看不懂原文的杂志或闲书,有时,甚至会破天荒地拿出作业本,在游歌旁边写写画画——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草稿纸上画些奇奇怪怪的涂鸦。
游歌也渐渐习惯了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干扰源”。
他学会了在段洛睡觉时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也学会了在他偶尔心血来潮问问题时,放下手头的事耐心讲解。
他甚至开始能分辨出段洛那些嘲讽话语里,哪些是纯粹的调侃,哪些是带着点笨拙的关心。
一天午休,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小憩,教室里很安静。
游歌正对着一道化学竞赛题苦思冥想,题目涉及到一个他不太熟悉的有机反应机理,参考书上的解释又过于简略。
他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几乎要把那页纸盯出个洞来。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游歌转过头,看见段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着头,枕在手臂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
“这么简单的题,至于吗?”他的声音带着午睡后的沙哑,懒洋洋的。
游歌有些不服气:“这个机理很偏……”
他话还没说完,段洛就伸手指了指标题下的一个反应物结构式:“看这里,富电子基团,明显是SN1机理优先,考虑碳正离子稳定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甚至没有动笔,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游歌阻塞的思路。
对啊,怎么没想到从电子效应和中间体稳定性入手!游歌恍然大悟,赶紧低头重新演算,果然顺畅了许多。
等他终于解出题目,松了口气,准备向段洛道谢时,却发现对方已经又闭上眼睛,呼吸均匀,仿佛刚才那句关键的提示只是梦呓。
游歌看着段洛安静的睡颜,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长得像两把小扇子。
他心里那种微妙的、混合着感激和惊叹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这个人,聪明得简直让人……有点生气。
他默默地把那道题的解题过程重新整理了一遍,在旁边标注了“SN1机理,碳正离子稳定性”几个字,笔迹格外认真。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来自段洛的、看似随意却至关重要的点拨,牢牢地刻印下来。
随着天气转凉,秋意渐深。游歌发现段洛穿校服衬衫时,总喜欢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偶尔他趴在桌上睡觉,领口会歪斜,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肩线。
游歌有一次不小心瞥见,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强迫自己盯着课本,却感觉旁边的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段洛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我行我素。
一次课间,游歌去接热水,回来时看见段洛座位旁边围了两个外班的女生,正笑着和他说什么。
段洛背对着游歌,看不清表情,但姿态是放松的,偶尔点一下头。
游歌的脚步顿住了,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他认得其中一个女生,是隔壁班的文艺委员,长得很好看,也很活跃。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幅画面,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段洛似乎不经意地回过头,视线越过那两个女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站在教室后门的游歌。
他的目光在游歌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那两个女生说了句什么,那两个女生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段洛朝游歌招了招手:“杵那儿当门神呢?水接这么久。”
游歌这才走过去,把水杯放在桌上,低声说:“人很多。”
“嗯。”段洛应了一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桌肚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游歌,“喏。”
游歌看着那半块巧克力,愣了一下:“……为什么?”
“腻了,吃不完。”段洛的理由永远那么敷衍,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游歌接过巧克力,指尖碰到段洛微凉的皮肤,像过电一样缩了回来。
巧克力在嘴里融化,带着浓郁的可可香和一丝微苦,味道好得不像话。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的那点莫名的不快,也随着这甜腻的味道渐渐消散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段洛,对方已经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似乎完全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游歌却忍不住想,他刚才……是因为看到自己来了,才让那两个女生走的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要自作多情,游歌。
然而,类似的事情还在发生。
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游歌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看书。
段洛、张居沿和阮思尘在场上打球。几个高一年级的学妹叽叽喳喳地跑过去,给段洛送水,被他摆手拒绝了。
学妹们有些失望地走开,段洛却径直走到看台边,拿起游歌放在身边、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仰头就喝。
“哎,那是我……”游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段洛喝了好几口,才把瓶子还给他,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怎么?不能喝?”
“……能。”游歌接过瓶子,瓶口还残留着段洛的气息。
他看着场上因为段洛这个举动而投来的各种目光,脸上有点烧,心里却泛起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甜意。
张居沿在场上起哄:“洛哥,偏心啊!我们这儿渴死了也没见你赏口水喝!”
段洛回头笑骂了一句:“滚蛋,自己买去!”
阮思尘也看着他们这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游歌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和段洛之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暧昧的丝线缠绕着,越来越紧。
段洛的举动自然又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一次次地打破着普通同桌的界限。
他开始害怕,又隐隐期待。
害怕的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动,期待的是……那或许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种矛盾的心情,在不久后的一个雨天,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天色阴沉得厉害,闷雷滚滚,眼看就要下暴雨。游歌有些心神不宁,他今天没带伞。
果然,放学铃刚响,暴雨就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密集得让人心慌。没带伞的同学都被困在了教室里,哀嚎一片。
游歌看着窗外的雨幕,叹了口气,看来得等很久了。
段洛收拾好东西,从书包里拿出他那把标志性的黑色长柄伞,站起身。
他看了看窗外的雨,又看了看坐在位置上没动的游歌,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没带伞?”他问。
游歌点点头:“嗯,我等雨小点再走。”
段洛没说话,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伞柄,似乎在思考什么。
教室里嘈杂的人声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游歌却觉得这一刻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段洛忽然说:“我送你。”
游歌猛地抬头:“……啊?不用了,太麻烦了,你……”
“少废话,走了。”段洛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已经撑开了伞,站在教室门口等他。
游歌看着那个站在雨幕前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猛地松开,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他不再犹豫,赶紧收拾好书包,小跑着来到段洛身边。
伞很大,但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挤在一起,空间还是显得有些逼仄。
游歌尽量往旁边靠,避免碰到段洛,肩膀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偶尔摩擦到。
雨下得极大,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地面上积水很深,段洛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大,游歌需要紧紧跟着,才不至于被淋到。段洛似乎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将伞往游歌那边倾斜了一些。
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
他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周围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游歌能闻到段洛身上那股清爽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走得太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走到校门口,段洛家的车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是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轿车。司机撑着伞站在车边。
段洛却没有立刻上车,他对司机说了句什么,然后看向游歌:“你家住哪个方向?”
游歌报了一个大概的地址。
“顺路,上车,送你回去。”段洛说着,已经拉开了车门。
“不、不用了!”游歌连忙摆手,“送到这里就很感谢了,我坐公交就行……”
“这天气还有公交?”段洛挑眉,直接把他推进了车里,“别磨蹭。”
游歌几乎是懵着坐进了车里。车内空间宽敞,内饰豪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好闻的皮革和香氛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车,也是第一次和段洛靠得这么近,坐在一个如此私密的空间里。
段洛在他身边坐下,关上车门,对司机报了游歌家的地址。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
游歌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偷偷瞟了一眼段洛,对方却神态自若,拿出手机看着,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顺风车。
车内的空调温度适宜,隔绝了外面的潮湿和寒冷。
游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感觉像在做梦。他和段洛,竟然在同一把伞下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现在又坐在同一辆车里。
“紧张什么?”段洛忽然开口,视线依旧落在手机上。
“没、没有。”游歌矢口否认,声音却有点干涩。
段洛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车子在湿滑的街道上行驶,偶尔有颠簸,两人的手臂会不小心碰到一起。
每一次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让游歌的心跳漏掉半拍。
终于,车子在游歌家附近的巷口停下。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
“谢谢……谢谢你,段洛。”游歌解开安全带,由衷地道谢。
“嗯。”段洛应了一声,抬眼看他,“快回去吧。”
游歌打开车门,下了车,再次道谢后,关上了车门。
他站在巷口,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消失在雨幕中,心里空落落的,又胀鼓鼓的,充满了某种不真切的幸福感。
他转身走进巷子,雨已经小了一些。回想起刚才车上密闭的空间,段洛靠近的体温,还有他撑伞时微微倾斜的角度……游歌的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多想,游歌。他对自己说。这只是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
可是,真的有普通同学,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而车里的段洛,在游歌下车后,收起了手机,目光落在窗外那个逐渐变小的、消失在巷子深处的身影上,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少爷,直接回家吗?”
“嗯。”段洛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车窗外的雨依旧下着,冲刷着这个世界。
有些轨迹,却在雨中,越发清晰地靠近了。
那次雨中的“护送”之后,游歌和段洛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新阶段。
游歌不再像最初那样,对段洛的靠近和帮助感到手足无措或受宠若惊,他开始以一种更自然的态度去接受,甚至……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回应。
他会记得段洛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下次买饮料时会下意识地选择半糖或无糖——虽然段洛依旧会嫌弃,但喝下去的频率明显高了。
他发现段洛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有点轻微的洁癖,讨厌桌面凌乱,于是他会顺手帮他把散落在桌上的试卷整理好,而段洛看到后,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偶尔会瞥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们之间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自习课上,段洛如果把手机藏在书立后面打游戏,游歌会自觉地帮他注意窗外的班主任动向;而游歌如果遇到难题,眉头刚皱起来,段洛有时甚至会在他开口之前,就把解题思路写在小纸条上推过来。
这种默契,在一次语文课上得到了有趣的体现。
那节课,语文老师突发奇想,搞了个“匿名祝福纸条”的活动。
每个人在纸条上写一句祝福的话,不署名,然后投入讲台上的纸箱里,再由老师随机抽取朗读。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嘻嘻哈哈地写着。
游歌想了想,认真地写下:“祝大家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很普通,但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他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段洛,对方正拿着笔,一脸“这什么幼稚活动”的不耐烦,但还是随手在纸条上划拉了几个字,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箱。
老师开始抽取纸条朗读。
有搞笑的,有温暖的,有励志的。当老师念到一张纸条时,游歌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下。
那张纸条上写着:“继续保持可爱。”
字迹潦草,带着点不羁的劲儿。老师念完还笑了笑:“这是祝福谁呢?看来我们班有同学很可爱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游歌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张纸条是段洛写的。
他不敢转头去看段洛的表情,只能僵硬地盯着课本,感觉耳根都在发烫。
“可爱”……是在说他吗?这个词语和他一贯的形象似乎并不相符,可除了他,段洛还会写给谁?
张居沿?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一整节课,游歌都有些心神不宁。下课铃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座位。
等他从洗手间回来,发现自己的橡皮擦不见了,桌上放着一块崭新的、包装还没拆的卡通动物造型橡皮擦。
他拿起那块橡皮,看向段洛。段洛正戴着耳机听歌,手指在桌面上打着拍子,感受到他的视线,懒洋洋地抬眼:“看你那块都快用成渣了,小学鸡才用那种。”
游歌看着手里这块明显更“小学鸡”的卡通橡皮,一时无语。
所以,这是嘲笑他之后,又给了他一块新的?
“谢谢。”他低声说,把旧橡皮收起来,拆开了新的。橡皮带着淡淡的香味,形状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
他用指尖摩挲着小熊的轮廓,心里那点因为“可爱”二字带来的慌乱,渐渐被一种细微的甜意取代。
段洛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天气越来越冷,期末考试的脚步也临近了。
学习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游歌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复习中。
段洛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逃课的频率降低了不少,待在座位上的时间变长。
但他显然无法像游歌那样长时间保持专注,经常复习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各种小动作——转笔、画涂鸦、或者干脆盯着游歌看。
有一次,游歌正埋头背诵政治知识点,感觉旁边的视线实在难以忽略,忍不住抬起头:“你老是看我干嘛?”
段洛被抓包,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地说:“看你比较提神。”
游歌:“……” 这是什么歪理?
“这道题,什么意思?”段洛把自己划得乱七八糟的政治书推过来,指着一个概念。
游歌认命地放下自己的书,开始给他讲解。
他发现段洛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通,只是缺乏耐心和系统性的梳理。
于是,在复习的间隙,游歌开始有意识地帮段洛梳理一些重点和框架。
段洛虽然嘴上还是会抱怨“麻烦”、“记不住”,但并没有拒绝。
有时游歌讲得口干舌燥,他会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水杯推过去;有时游歌晚上回家后,还会收到段洛发来的短信,问一些“弱智”问题(段洛原话),附带各种表示崩溃的表情包。
【段洛:游老师,这个唯物辩证法到底是个什么鬼?它为什么要否定之否定?它不累吗?】
【游歌:……它是一种发展的观点。你可以理解为,事物的发展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
【段洛:……更晕了。算了,我选择死亡。】
【游歌:别放弃,明天早上我再给你讲一遍。】
【段洛:……游老师,放过我吧.jpg】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哭唧唧的卡通表情,游歌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难想象,平日里那个拽上天的段洛,也会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
期末考前一周,游歌把自己整理的、堪称“终极复习宝典”的笔记复印了一份,郑重地交给段洛。“这个,你看看吧,重点都在里面了。”
那叠纸比期中考试前的那份还要厚实。
段洛接过去,掂量了一下,挑眉:“游歌,你是打算让我用这个防身吗?”
游歌脸一红:“你不要就还给我!”
段洛却把笔记塞进了书包:“送出来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谢了。”
期末考试那天,考场气氛肃穆。
游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深呼吸,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忽然,他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回过头,是段洛。他也在同一个考场,座位在游歌斜后方。
“喂。”段洛看着他,声音不高,“加油。”
游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带着坚定意味的笑容:“你也是。”
段洛看着他的笑容,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考试铃响,游歌沉下心来,开始答题。
过程中,他偶尔会想到坐在斜后方的段洛,想到他那句简单的“加油”,心里竟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两天考试结束,所有人都像脱了一层皮。
成绩要过几天才公布,但紧绷的神经总算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寒假开始了。
游歌为了补贴家用,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奶茶店找了份兼职。
店长杨如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爽利女人,对勤快认真的游歌很照顾。
兼职生活忙碌而充实。每天穿着围裙,学着调制各种饮品,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对游歌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一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游歌正在擦拭操作台,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他下意识地说着“欢迎光临”,抬起头,却愣住了。
段洛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围巾松松地搭在脖子上,正推门进来。
寒冷的空气随着他涌入,带来一丝凛冽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游歌有些惊讶。
段洛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他身上的围裙,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消费,不行?”
“……行,当然行。”游歌拿起点单簿,“喝什么?”
“你推荐。”段洛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游歌想了想,给他做了一杯店里的招牌奶茶,少糖,加了他喜欢的椰果。他把做好的奶茶递给段洛。
段洛接过去,付了钱,却没有离开,而是在靠窗的一个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他拿出手机,似乎是在处理什么事情,偶尔喝一口奶茶,目光却时不时地会飘向在操作台后忙碌的游歌。
游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忽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店长杨姐凑过来,小声问游歌:“小游,那是你同学啊?长得真帅,气质也好,家里条件不错吧?”
游歌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我同桌。”
“同桌啊……”杨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段洛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张居沿他们叫他去什么地方。
他对着电话说了句“不去,有事”,便挂了。
游歌忍不住问:“你……不去找他们吗?”
段洛抬眼看他:“跟他们玩没意思。”他顿了顿,补充道,“看你做奶茶比较有意思。”
游歌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假装整理配料盒,心里却因为那句“跟他们玩没意思”而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所以,他是特意来这里……看自己的?
段洛在店里坐了近一个小时,直到游歌快下班了才离开。
走之前,他又点了一杯同样的奶茶,说是带走。
从那以后,段洛偶尔会出现在奶茶店。
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游歌快下班的时候。他每次来都点同样的饮品,然后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有时处理事情,有时就只是坐着,看着游歌忙碌。
游歌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后来渐渐习惯。
他甚至会下意识地留意店门,期待那串风铃因为某个人的到来而响起。
有一次,段洛带了两个朋友来,看起来也是家境很好的样子。
他们看到段洛熟稔地和游歌打招呼,并且介绍游歌是“我朋友”时,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朋友”……段洛是这么定义他的吗?游歌因为这个词,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帮他们点单,做饮品。
段洛的朋友们并没有停留太久,他们似乎还有别的活动。
离开时,其中一个还拍了拍段洛的肩膀,调侃道:“洛哥,你这‘朋友’挺特别啊。”
段洛笑骂着把他们推了出去。
店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游歌收拾着杯子,状似无意地问:“他们……没说什么吧?”
段洛走到柜台边,看着他:“说什么?说我看上奶茶店的小哥哥了?”
游歌的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脸颊瞬间爆红:“你、你别胡说!”
段洛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带着磁性的震动:“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游歌的额头:“走了,明天再来。”
直到段洛离开很久,游歌都觉得额头上被弹过的地方,残留着微热的、酥麻的触感。
他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心里乱成一团。
“看上奶茶店的小哥哥”……真的,只是玩笑吗?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寒假的日子,因为段洛时不时的“光顾”,而变得不再单调。
游歌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兼职,期待那串风铃响起,期待看到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的身影。
这种期待,让他感到甜蜜,又感到不安。
他知道,自己和段洛的世界依然隔着巨大的鸿沟。
段洛的靠近,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让他贪恋,却又害怕这只是短暂的回暖,最终留下的,是更深的温意。
可是,当那个人带着笑意看着他,当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我朋友”,当他自然而然地坐在角落里陪伴他忙碌的时光……
靠近的轨迹,一旦开始,似乎就难以回头了。
寒假的时光在奶茶店的奶香和段洛偶尔的造访中悄然流逝,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游歌的兼职也暂时告一段落,店长杨姐给他包了个红包,让他安心回家过年。
除夕夜,游歌家虽然不算富裕,但过节的气氛却很浓厚。
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爸爸难得地没有加班,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热闹的春晚,吃着丰盛的年夜饭。
窗外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和偶尔炸开的绚烂烟花,映得夜空五彩斑斓。
游歌陪着父母聊天,帮忙收拾碗筷,心里被一种平淡而温馨的幸福感填满。
然而,在这份幸福底下,却始终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他会时不时地看一眼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消息。
段洛……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某个豪华的酒店参加家族的年会?还是和他那些朋友们在什么地方狂欢?他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想到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游歌强行压了下去。
别傻了,对于段洛那样的人来说,自己或许只是他漫长假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消遣,怎么可能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想起。
快到零点的时候,游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他心跳骤然加速——段洛。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周围嘈杂的电视声和鞭炮声仿佛瞬间远去。
“喂?”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电话那头传来段洛清晰而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背景却异常安静,似乎是在某个空旷的地方:“下楼。”
“啊?”游歌一愣,“下、下楼?干什么?”
“带你放烟花。”段洛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除夕夜活动。
游歌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理智告诉他这太晚了,外面很冷,而且父母还在身边……可是,那个邀请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等我一下。”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挂掉电话,游歌对父母谎称下楼去看看同学放的烟花,便拿起外套,匆匆跑出了家门。
楼道里很安静,与外面的喧闹形成对比。他快步跑下楼梯,推开单元门,寒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段洛。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没有系围巾,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浅色的毛衣。
他手里拿着几根细长的、手持的烟花棒,正低头看着手机。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实。
听到脚步声,段洛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慢死了。”他抱怨着,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
游歌小跑过去,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成白雾:“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过了吗?放烟花。”段洛把手里的烟花棒递给他几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游歌见过的、造型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他微微侧身,用手拢住火苗,挡住微寒的夜风,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游歌手中烟花棒的引信。
嗤——
细小的火星迸溅开来,随即,绚烂的金色火花从烟花棒顶端喷涌而出,在夜色中欢快地跳跃、闪烁,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噼啪声。
光芒映亮了段洛点烟时专注的侧脸,和他那双骨节分明、握着打火机的手。
游歌看着手中燃烧的烟花,又看看近在咫尺的段洛,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窗外的鞭炮还要响亮。寒冷的夜晚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游歌,”段洛看着他被烟火照亮的、带着惊讶和欣喜的侧脸,轻声说,“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在烟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游歌耳中,直抵心底。
游歌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在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和戏谑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映着烟花的璀璨,和一点……他看不懂的、温柔的东西?
“新年快乐。”游歌回应道,声音微微发颤。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段洛,这是我们以……以比同学更近一点的关系(朋友),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我希望,以后还会有很多个。
烟花棒很快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在夜色中。周围重新暗了下来,只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冷吗?”段洛问。
游歌摇摇头,其实指尖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但心里却是滚烫的。
段洛看了看他单薄的外套,没说什么,只是道:“走吧,送你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到游歌家楼下。站在单元门口,游歌犹豫了一下,说:“我上去了……谢谢你,段洛。”
“嗯。”段洛点点头,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看着他,“上去吧。”
游歌转身,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
在他走进去,即将关上门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段洛还站在原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见他回头,段洛对他挥了挥手。
游歌也连忙挥了挥手,然后飞快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慢慢走上楼。
回到家,父母还在看电视,问他烟花好看吗,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到窗边,悄悄拉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空空如也,段洛已经离开了。
一种混合着失落和甜蜜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拿出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郑重地写下:
「x月x日,除夕。和段洛一起放了烟花。他对我说“新年快乐”。这是我度过的最特别的一个新年。希望……希望以后还能和他一起度过。」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烫,最终还是把后面那句话划掉了。
有些愿望,或许只适合藏在心里。
而另一边,段洛坐回停在小区外的车里,司机安静地驾驶着车辆驶向城区别墅区。
段洛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依旧洋溢着节日气氛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刚刚偷拍的一张照片——游歌手持烟花,微微仰着头看着绽放的火星,侧脸在光线下柔和而专注,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光。
他看了很久,直到车子驶入别墅区,才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收进口袋。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寒假剩下的日子过得飞快。游歌没有再去做兼职,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看书、预习下学期的课程。
段洛偶尔会给他发信息,有时是没什么意义的吐槽,有时是问他某道题——虽然游歌严重怀疑他只是无聊找借口。
【段洛:游老师,在干嘛?】
【游歌:预习。】
【段洛:啧,真用功。无聊。】
【游歌:……那你找点事情做。】
【段洛:找不到。除了骚扰你。】
游歌看着这条信息,忍不住笑了。
他能想象出段洛发这条信息时,那副懒洋洋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开学前三天,游歌去书店买新学期的辅导资料。
从书店出来时,竟然在街角又遇到了段洛。
他正和阮思尘从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咖啡馆里出来,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看到游歌,段洛有些意外,和阮思尘说了句什么,便朝他走了过来。
“买书?”他看了一眼游歌手里提着的袋子。
“嗯。”游歌点点头,又对走过来的阮思尘打了个招呼,“你好。”
阮思尘温和地笑了笑:“游歌,好久不见。”
段洛对阮思尘说:“你先走吧,我跟他一起。”
阮思尘看了看他们,了然地点头:“行,那我先走了。游歌,开学见。”
“开学见。”
阮思尘离开后,就剩下游歌和段洛两人站在街边。
“吃饭了吗?”段洛问。
“还没。”
“一起?”段洛很自然地提议。
游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感到窘迫和不安。或许是因为那个一起放烟花的夜晚,或许是因为寒假里那些零零碎碎的联系,让他觉得,和段洛一起吃饭,似乎也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了。
段洛带他去了一家看起来环境不错、但价格还算亲民的港式茶餐厅。
他熟练地点了几个招牌菜,其中有好几个都是游歌可能会喜欢的口味。
等待上菜的时候,两人之间不再像最初那样沉默尴尬。
游歌会跟他聊起寒假看的书,段洛则会吐槽家里安排的种种无聊应酬。
“还是你这样好,自由。”段洛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
游歌笑了笑,没说话。
他心里明白,段洛所谓的“不自由”,是他这样的人无法想象的另一种生活。
饭菜很快上来,味道很好。游歌吃得很认真,段洛则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看着游歌吃,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段洛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说。
游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速度。
吃完饭,段洛坚持结了账。走出餐厅,午后的阳光正好。
“我送你回去?”段洛问。
“不用了,我坐公交很方便。”游歌摇摇头,“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
段洛看着他,忽然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额发。
动作很轻,一触即分。
“开学见,游歌。”他说,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游歌僵在原地,感觉被触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他愣愣地看着段洛,一时忘了反应。
段洛却已经收回了手,对他笑了笑,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游歌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汇入人流,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发。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段洛指尖微凉的触感。
开学见……
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竟然充满了让人心动的期待。
新学期的到来,将会带来什么?他不知道。
命运的乐章也即将奏响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