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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默片 ...

  •   段洛推荐的那个修车摊,老师傅手艺确实不错,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自行车链条卡顿的问题,收费也公道。
      游歌推着恢复正常的自行车回家时,天色已经擦黑。路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游歌特意早到了些教室。
      空气里还带着晨露的清爽,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住校生在埋头苦读。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却意外地发现桌面上放着一本熟悉的物理课本——正是他前天不小心落在教室的那本。
      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段洛那标志性的、略显潦草的字迹:「下次别忘。」没有署名,但游歌认得那笔迹。
      他拿着书,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暖意。
      昨天段洛说“顺路”给他带回来,他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放在了这里。
      他坐下,将书小心地收好,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旁边依旧空着的座位。
      段洛几乎是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进的教室。
      他依旧带着那副白色的耳机,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昨天帮忙指路修车摊、今天默默还书的人都不是他。
      他坐下,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便习惯性地趴了下去,只留给游歌一个后脑勺。
      游歌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谢谢”,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也许对段洛来说,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他收敛心神,打开语文书,加入了晨读的队伍。
      朗朗书声中,旁边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几乎微不可闻。
      上午的课程按部就班。课间操的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起身。
      游歌注意到段洛依旧维持着趴睡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想起昨天他被罚站的情景,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课间操了。”
      段洛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没睡醒的迷茫,眉头蹙着。
      看清是游歌后,那点不悦似乎消散了些,但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不去。”
      “会被记名的……”
      “烦不烦。”段洛打断他,重新趴了回去,声音闷在臂弯里,“要去你自己去。”
      游歌抿了抿唇,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
      等他做完操回来,果然看见段洛又靠在了教室外的走廊墙壁上,这次训他的是学生会纪检部的同学。
      段洛一脸无所谓,甚至还在游歌经过时,对他几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像是在嘲讽这无聊的规章制度。
      游歌低下头,快步走进教室。
      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了。段洛的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他似乎并不需要,也不喜欢别人的提醒和介入。
      然而,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在下午的数学课上被打破了。
      数学老师是位思维极其敏捷的老教师,讲课喜欢跳跃性思维,常常省略一些他认为“显而易见”的步骤。
      游歌虽然基础扎实,但偶尔也会跟不上这种节奏,需要课后花时间慢慢消化。
      今天讲到一个函数与导数结合的压轴题型,老师讲解的速度尤其快,黑板上龙飞凤舞,逻辑链条跳跃得让不少同学面露困惑。
      游歌努力跟着,但在一个关键的转换处卡住了,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指尖夹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游歌一愣,侧头看去。
      段洛依旧看着黑板的方向,表情平淡,仿佛递纸条的不是他。
      他接过纸条,展开。上面用潦草却清晰的笔迹,写着他刚才卡住的那个转换步骤的详细推导过程,甚至还标注了两个容易忽略的隐含条件。
      思路清晰,直指核心,比老师板书上省略掉的部分更易于理解。
      游歌按照纸条上的思路重新审视题目,果然豁然开朗。
      他忍不住又看了段洛一眼,对方已经收回了手,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视线落在窗外,似乎刚才那个递出“救命稻草”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物理课上是这样,数学课上又是这样。这个看起来对课堂内容兴趣缺缺的同桌,却总能在关键处,一眼看穿他的困境,并用一种近乎随意的方式施以援手。
      游歌捏着那张纸条,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激,有惊讶,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看穿的感觉。他就像是在迷雾中摸索,而段洛却总能轻易地站在高处,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放学前的自习课,游歌正在整理今天各科的笔记,尤其是数学课那道难题。
      他写得极其认真,步骤详尽,字迹工整。段洛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也没有玩手机,而是靠在椅背上,看着游歌专注的侧脸和笔下流淌出的整齐字迹。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毫不客气地抽走了游歌刚刚整理好的数学笔记本。
      “借我看看。”他说得理所当然,甚至没等游歌同意。
      游歌“哎”了一声,想拿回来,段洛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翻开了本子。
      “我还没整理完……”游歌小声抗议。
      段洛头也不回:“等你整理完,黄花菜都凉了。”
      游歌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他看见段洛拿出自己的本子——那本子干净得几乎像是新的——开始抄写游歌整理的解题步骤。
      他抄写的速度很快,字迹依旧潦草,但比平时似乎认真了一点。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旁边段洛身上传来的、很淡的、说不清是洗衣液还是他本身自带的味道。
      游歌看着段洛宽阔的背脊,和他偶尔因为书写而微微耸动的肩膀。
      他们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单向的“帮扶”和“共享”关系。
      他提供整洁详细的笔记,而段洛,则在思维困顿处提供灵光一闪的指引。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互补吗?
      段洛抄了大概十分钟,把本子扔回给游歌。
      “谢了。”他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玩一款时下流行的游戏,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神情专注。
      游歌接过本子,看着上面被段洛翻阅过的痕迹,默默地将最后一点内容补充完整。
      他没有问段洛为什么自己不听讲,却要看他的笔记。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模式似乎成了常态。
      段洛依旧逃他的课间操,依旧在某些课上神游天外或者补觉,但他不再总是完全隔绝外界。
      偶尔,他会对游歌推过来的、询问某道题目的草稿纸瞥上一眼,然后言简意赅地给出关键点;偶尔,他会在游歌被老师抽问、面露难色时,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示一两个关键词。
      而游歌,也习惯了在段洛偶尔表现出对某门功课(通常是数学或物理)的兴趣时,主动分享自己整理好的笔记。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将笔记做得更加清晰易懂,仿佛在潜意识里,期待着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的检阅。
      一天下午,体育课测一千米。
      这对体能一般的游歌来说简直是酷刑。哨声响起,他跟着大部队冲了出去,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在中游,两圈过后,肺就像破风箱一样嘶吼,腿也像灌了铅,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逐渐落到了队尾。
      汗水模糊了视线,他大口喘着气,几乎想要放弃。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他身边减速,与他并行。
      是段洛。他显然早就跑完了,额头上只有一层薄汗,呼吸平稳,正悠闲地倒着跑,面对着他。
      “啧,你这体力,也太差了。”段洛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语气里带着点惯常的嘲讽。
      游歌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顾着喘气。
      “调整呼吸,两步一呼两步一吸,别乱。”段洛一边轻松地保持着和他一样慢的速度,一边指挥着,“手臂摆起来,别耷拉着。”
      游歌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令调整。
      虽然依旧很累,但似乎找到了一点节奏。
      “最后半圈了,冲刺会不会?”段洛看着他。
      游歌艰难地摇头。
      “跟着我。”段洛说完,转过身,开始加速,但速度控制得很好,恰好是游歌拼尽全力能够跟上的程度。
      看着前方那个挺拔的、仿佛带着某种引力的背影,游歌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跟了上去。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狂跳,终点线越来越近。
      最终,他几乎是跟着段洛的脚印冲过了终点。
      过了线,他立刻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感觉快要虚脱。
      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
      他抬起头,段洛正站在他面前,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喝点水。”
      游歌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缓解了那股灼烧感。
      “谢……谢谢。”他喘着气说。
      段洛没说话,只是拿回水瓶,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一刻,游歌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同桌,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跑完步的自由活动时间,游歌坐在树荫下休息,看着篮球场上段洛、张居沿和阮思尘他们打球。
      段洛的动作舒展而充满爆发力,突破、上篮、得分,引来场边围观女生们一阵阵压抑的惊呼。
      张居沿在一旁插科打诨,阮思尘则沉稳地组织进攻。
      那是一个游歌完全无法融入的世界,充满了阳光、汗水和肆意的青春。
      他坐在阴影里,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中场休息时,段洛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径直朝着游歌坐的方向走来。
      场边不少女生都看着他,目光热切。他却像是没看见,直接走到游歌面前,很自然地拿起了游歌放在身边、自己还没喝完的那瓶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喉结滚动,汗水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落。
      游歌愣住了,看着那瓶被段洛唇齿接触过的水,一时间忘了反应。
      “看什么?”段洛把水瓶递还给他,挑眉问道。
      “没……没什么。”游歌接过水瓶,瓶身还残留着段洛掌心的温度。他握着水瓶,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
      段洛似乎没在意他的异样,在他旁边的空地上坐下,伸直了长腿。
      “下次体育课提前吃点东西,别空着肚子跑。”
      “……嗯。”游歌低低地应了一声。
      张居沿在球场那边大声喊着段洛的名字,催他回去。
      段洛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又回头看了游歌一眼:“走了。”
      游歌看着他跑回球场,重新融入那片喧闹之中。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水瓶,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
      段洛的这些举动,是出于同桌之间随手的好意,还是……有别的什么意味?
      他分辨不清。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去。
      游歌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的同桌。
      他习惯了段洛偶尔的毒舌,习惯了他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帮助,也习惯了他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理所当然的气场。
      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高二这一年,并不会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只有枯燥的题海和无声的压力。
      然而,现实的差距,总会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一次课间,游歌听到前排几个女生在小声议论,话题中心是段洛。
      她们说起段洛家的企业,说起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说起他周末出入的高级会所……那些词汇和描述,对游歌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只洗得发白的电子表,那是他考上重点高中时,父母给他的奖励。
      他和段洛,终究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不仅仅体现在成绩和性格上,更深植于他们出生的家庭和成长的环境。
      段洛的随意和帮助,或许真的只是他天性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居高临下的善意,就像人们偶尔会投喂路边的流浪猫,并不会真的将猫带入自己的生活。
      这个认知,让游歌心里刚刚萌生出的一点暖意,又微微冷却了下去。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习题册上。对于他来说,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才是唯一清晰可见的、能够改变自身命运的路径。
      至于段洛……就让他继续做那个遥远而耀眼的同桌吧。
      能够像现在这样,偶尔得到他一点不经意的“光照”,或许就已经足够了。
      游歌这样告诉自己,用力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仿佛要将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不该有的思绪,也一并演算清楚,然后彻底擦去。
      窗外的白鸽再次飞过,没有停留。教室里的默片,似乎多了些背景音,但主角们,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安静地运行着。
      只是,那轨道之间的距离,是否真的无法跨越?游歌还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数学竞赛校内选拔的结果出来了,游歌和段洛都成功入选,将代表学校参加下个月的市级比赛。
      消息公布时,游歌心里是雀跃的,这不仅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也意味着有机会在自主招生中获得优势。
      而段洛对此的反应则平淡得多,仿佛只是被告知明天要下雨一样寻常。
      张居沿勾着他的肩膀嚷嚷着要他请客庆祝,他也只是懒洋洋地应着:“行啊,地方你们定。”
      放学时,游歌正收拾书包,段洛忽然问他:“一起走?”
      游歌愣了一下。
      自从那次自行车坏了之后,他们并没有再一起走过。
      段洛通常和张居沿他们一起,或者有家里的车来接。
      “我……我去公交站。”游歌说。
      “顺路,送你到车站。”段洛已经背好了书包,站在过道里等他。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
      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校园里满是放学的人潮。
      段洛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游歌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段洛似乎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放缓了速度。
      “竞赛准备得怎么样?”段洛随口问道。
      “还在看往年的真题,有些题型比较新。”游歌老实回答。
      “嗯。”段洛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走到校门口,张居沿和阮思尘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段洛和游歌一起出来,张居沿夸张地“哟”了一声:“洛哥,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还送同桌回家?”
      段洛踹了他一脚:“滚蛋。”
      阮思尘则对游歌温和地笑了笑:“游歌,恭喜入选。”
      “谢谢。”游歌有些不好意思。
      段洛对张居沿他们说:“你们先走,我送他到公交站。”
      张居沿做了个鬼脸,拉着阮思尘走了。
      游歌看着他们勾肩搭背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段洛,心里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去公交站的路并不远,两人沉默地走着。
      快到车站时,游歌看到站台旁有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香甜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飘散。
      “想吃?”段洛注意到他的目光。
      游歌连忙摇头:“没有。”
      段洛却径直走了过去,买了一个最大的,用纸袋包着,塞到游歌手里。
      “拿着,暖手。”
      热乎乎的温度透过纸袋传到掌心,驱散了秋末的凉意。
      游歌看着手里香气四溢的烤红薯,又看看段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一时竟说不出来。
      公交车正好进站。游歌慌忙说:“车来了,我走了。”然后抱着烤红薯,像逃跑一样挤上了车。
      透过车窗,他看到段洛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似乎望着车的方向。
      直到公交车启动,驶出站台,那个挺拔的身影才渐渐模糊,消失在暮色里。
      游歌低头,看着怀里热乎乎的烤红薯,心里像是被这温度烫了一下,泛起一种陌生的、酸酸甜甜的滋味。
      第二天早上,游歌来到教室,发现段洛已经在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的桌角,放着一盒牛奶和一个三明治,包装精致,一看就不是学校小卖部的东西。
      游歌轻轻坐下,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段洛还是醒了,他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到游歌,把那盒牛奶和三明治推了过来。
      “给你的。”
      游歌愣住了:“……为什么?”
      “买多了,吃不完。”段洛言简意赅,说完又趴了回去,仿佛这只是处理多余垃圾一样随意。
      游歌看着那份早餐,犹豫了一下。他早上确实经常因为赶时间而不吃早饭,第三节课的时候肚子会饿得咕咕叫。段洛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听到了?
      “快吃,待会儿老李来了看见不好。”段洛闷闷的声音传来。
      游歌不再犹豫,低声道了谢,拿起牛奶和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牛奶是温热的,三明治的味道也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吃到段洛给的东西,感觉……很特别。
      从那以后,段洛“买多了”的东西开始频繁出现。
      有时是一瓶他没见过的进口果汁,有时是一包看起来就很贵的饼干,有时是热乎乎的包子。他总是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推过来,仿佛只是顺手。
      游歌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渐渐习惯。他知道这是段洛表达关心的方式,别扭,却真诚。
      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作为回报,他更加努力地帮段洛整理笔记,在他偶尔想要学习的时候,耐心解答他那些“基础”的问题。
      两人的关系,在这种看似不平衡的“交换”中,悄然拉近。
      一次物理实验课,两人被分到一组。实验内容是测量电源电动势和内阻。
      游歌动手能力一般,连接电路时有些手忙脚乱。段洛则靠在实验台边,抱着手臂看他忙碌,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导线接这里。”就在游歌拿着导线犹豫该接哪个接线柱时,段洛忽然开口,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正确的位置。
      游歌依言接上。
      “滑动变阻器阻值调到最大。”段洛又提醒了一句。
      游歌赶紧照做。
      在段洛几句简短的指挥下,电路很快连接成功。
      实验过程中,游歌负责记录数据,段洛则负责操作仪器和读取数据。
      他操作仪器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稳定,目光专注,和平时那副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
      数据记录完毕,需要处理数据并绘制图像。游歌拿出计算器,开始埋头计算。段洛则拿过记录数据的表格,看了几眼,然后随手拿过一张草稿纸,开始画U-I图像。
      游歌算完一组数据,抬头看见段洛已经快画完了。
      他画的坐标轴很标准,描点准确,画的图线也流畅清晰。
      “你……画得真好。”游歌忍不住说。他以为自己已经算认真了,没想到段洛做得更快更好。
      段洛把画好的图像推过来,语气平淡:“基本操作。”
      游歌看着那张堪称范本的图像,心里再次感叹段洛的聪明。
      他似乎只要愿意,就能轻易做好很多事情。
      实验课结束,两人一起收拾器材。
      游歌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灯泡,灯泡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对、对不起!”游歌立刻道歉,脸色发白。损坏实验器材是要赔偿的。
      段洛弯腰捡起碎掉的灯泡,看了看,随手扔进垃圾桶。“没事,一个灯泡而已,报损就行。”
      “可是……”
      “我说没事就没事。”段洛打断他,开始拆卸电路,“快点收拾,下课了。”
      游歌看着他从容的样子,心里的紧张慢慢平息下来。
      有段洛在,似乎很多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随着接触的增多,游歌发现了段洛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他其实很讨厌人多嘈杂的地方,所以才会经常逃掉课间操和集体活动。比如,他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记忆力很好,游歌只提过一次的小事,他可能很久以后还会记得。比如,他毒舌的表面下,其实藏着很细腻的观察力,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游歌细微的情绪变化。
      而游歌也在段洛面前,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拘谨和小心翼翼。
      他开始敢在段洛嘲笑他用的橡皮擦是“小学鸡款式”时,小声反驳一句“好用就行”;也开始在段洛抢走他的笔记本时,追着他想要抢回来,虽然每次都被段洛轻松躲开或制住。
      有一次,段洛又抢走了游歌刚做完的化学作业,笑着逗他:“叫哥,叫哥就还你。”
      游歌气得脸颊鼓鼓,跳着脚去够:“还给我!”
      段洛把手举高,游歌根本够不到。
      他看着游歌着急的样子,笑得更加恶劣。
      游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段洛你混蛋!”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游歌是没想到自己会骂人,段洛则是没想到这个一向温顺的同桌居然会炸毛。
      短暂的寂静后,段洛忽然大笑起来,他把作业本塞回游歌怀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行啊游歌,长本事了。”
      游歌抱着作业本,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心里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点。
      然而,现实的差距,总会像冰冷的雨水,在不经意间浇醒他。
      一个周五的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放学铃响,没带伞的同学都被困在了教学楼里。
      游歌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有些发愁。他今天没带伞,看来只能等雨小点了再走。
      段洛收拾好东西,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长柄伞。
      他看了看游歌,又看了看窗外的雨,然后把伞塞到了游歌手里。
      “拿着。”
      游歌一愣:“那你呢?”
      “有人来接我。”段洛说完,把书包往头上一顶,就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游歌握着还带着段洛体温的伞柄,看着那个在雨中迅速跑远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是不是该追上去把伞还给他,或者至少和他一起走到校门口。
      但最终,他只是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走进了雨里。
      伞很大,将他完全笼罩,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伞骨间还残留着段洛身上那股清爽的气息。
      他走得很慢,心里乱糟糟的。段洛的照顾是如此自然,又如此不容拒绝。
      可他越是接受这种照顾,就越是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鸿沟。
      段洛可以轻易地把伞给他,因为他知道马上就有车来接,他不会淋雨。
      而自己,却要撑着这把不属于自己的、昂贵的伞,走回那个普通的家。
      这种认知,让手里的伞变得有些沉重。
      回到家,游歌小心地把伞晾干,决定周一一定要好好谢谢段洛,并把伞还给他。
      周末两天,游歌在做作业和帮父母做家务中度过。
      他偶尔会想起段洛,想起他塞伞给自己时的动作,想起他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周一,游歌早早来到教室,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放在段洛的桌子上。
      段洛来的时候,看到伞,只是随手拿起来塞进桌肚,什么也没说。
      游歌鼓起勇气,再次道谢:“周五,谢谢你。”
      段洛正在翻找下节课要用的书,闻言头也没抬:“嗯。”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游歌心里那点微小的期待(期待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落空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失落。
      也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段洛对他的这些好,或许就像张居沿说的,只是因为他性格里那点偶尔发作的、对“所有物”的照顾欲?毕竟,他是他的同桌,是他圈子里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一个需要他偶尔施以援手的、成绩好的“书呆子”?
      游歌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无论段洛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很感激。现在,他更应该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
      他拿出复习资料,开始专注地背诵古文。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也落在旁边段洛随意放在桌面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曾经给他递过解题思路,给他买过烤红薯,给他塞过雨伞……游歌的视线在那双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强迫自己移开,重新聚焦于眼前的文字。
      默片还在继续,背景音越来越丰富,甚至偶尔会响起一段清晰的旋律。
      但游歌知道,自己不能沉溺其中。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条和段洛截然不同的、需要他自己一步步踏实走下去的路。
      窗外的白鸽成群飞过,翅膀划破蔚蓝的天空。
      它们的方向如此一致,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但游歌明白,再一致的飞行,也终有各自栖息的时候。
      他和段洛,或许也是如此。
      ---
      期中考试前的氛围日渐紧张,连课间十分钟都弥漫着一种争分夺秒的气息。
      游歌更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复习中,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错题集翻了一遍又一遍。
      相比之下,段洛就显得从容得多,甚至可以说……过于从容了。
      他依旧维持着上课偶尔听讲、大部分时间神游或补觉的节奏,仿佛即将到来的考试与他无关。
      自习课上,游歌正在攻克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草稿纸上写满了推导过程,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急得额头渗出了细汗。他无意识地咬着笔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旁边的段洛原本在玩手机游戏,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似乎被游歌这边焦躁的气场干扰到了,侧过头,瞥了一眼那道题,又瞥了一眼游歌几乎要抓狂的样子。
      他放下手机,伸手抽过游歌的草稿纸。
      游歌一愣:“你……”
      段洛没理他,目光快速扫过题目和游歌的推导过程,然后拿起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唰唰地写了起来。
      他的笔迹依旧潦草,但思路清晰得可怕,几个关键的公式和转换被他简洁地列出,瞬间打通了所有关节。
      写完后,他把纸扔回给游歌,重新拿起手机,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下桌面。
      游歌看着那寥寥数行字,茅塞顿开。他按照段洛的思路重新演算,很快得出了正确答案。
      他侧头看向段洛,对方已经重新沉浸在了游戏世界里,手指灵活地点按着屏幕,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谢谢。”游歌低声说。
      段洛像是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游歌不再打扰他,继续自己的复习。但他心里明白,段洛的聪明远超他的想象。
      这家伙似乎拥有一种直击问题本质的天赋,那些令自己绞尽脑汁的难题,在他眼里可能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距离考试还有三天,游歌把自己整理的数学和物理复习笔记复印了一份,整理得整整齐齐,在放学时递给了段洛。
      “这个……是我整理的复习重点和易错题,你要不要看看?”游歌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怕段洛会觉得他多事。
      段洛看着那叠厚厚的复印纸,挑了挑眉,接了过去,随手翻了翻。
      笔记做得极其详尽,字迹工整,重点突出,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
      “啧,这么厚。”他嘴上嫌弃着,却并没有扔回来,而是随手塞进了书包侧袋,“谢了。”
      游歌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心里却有点高兴。至少,他接受了。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考场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游歌做得很认真,遇到不确定的题目会反复检查。
      考数学时,进行到一半,游歌的钢笔突然不出水了。他心里一慌,用力甩了甩,还是不行。考试不允许借文具,他急得手心冒汗。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放下一支通体黑色、造型简约的备用中性笔。是段洛。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看游歌一眼,继续答自己的题。
      游歌愣了一下,赶紧拿起那支笔,小声道:“谢谢。”
      笔尖流畅,出墨均匀。
      游歌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继续答题。他用这支笔答完了剩下的所有题目,包括最后那道压轴大题——那道题的解题思路,段洛前几天刚在草稿纸上给他点拨过。
      考试结束,游歌把笔仔细擦干净,郑重地还给段洛。“谢谢你,段洛。”
      段洛接过笔,随手插回笔袋,语气依旧平淡:“考得怎么样?”
      “还……还行。”游歌老实回答,“最后那道大题,用了你教我的方法。”
      段洛闻言,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嗯,那就好。”
      成绩公布那天,游歌紧张地挤在公告栏前。
      他在年级排名榜上从上往下找,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年级第五!比他入学时的成绩进步了一大截!他难掩兴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接着,他下意识地开始寻找段洛的名字。在年级第十二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段洛也进步了,而且幅度不小。要知道,他平时交作业都不太积极。
      游歌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成就感,仿佛段洛的进步里,也有他一份微小的功劳。
      回到教室,段洛正坐在位置上玩手机,似乎对成绩毫不在意。
      “段洛,你考了年级十二!”游歌忍不住告诉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
      段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语气没什么波澜:“哦,看到了。”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让游歌的热情稍微冷却了一些。
      但很快,段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游歌耳中:“你也不错,第五。”
      游歌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仅仅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肯定,从段洛嘴里说出来,却让他觉得比年级第五的名次更值得高兴。
      “嗯……谢谢你的笔。”游歌说。
      段洛终于放下手机,看向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带着点戏谑:“怎么谢?就口头说说?”
      游歌脸一热:“那……那我请你喝奶茶?”
      说完他就后悔了,段洛什么没喝过,怎么会稀罕一杯奶茶。
      没想到段洛却点了点头:“行啊,就学校门口那家‘转角’,放学。”
      “……好。”
      放学后,两人一起去了校门口的奶茶店。
      店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是很多学生喜欢光顾的地方。
      游歌有点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段洛单独在外面“消费”。
      “你喝什么?”游歌问。
      “随便,跟你一样。”段洛双手插在裤袋里,打量着店里贴满留言条的墙壁。
      游歌给自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珍珠奶茶,给段洛点了同样的。
      等待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游歌不知道该说什么,段洛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
      奶茶做好了,游歌把其中一杯递给段洛。段洛接过去,吸了一大口,嚼着珍珠。
      “怎么样?”游歌问。
      “还行,太甜。”段洛评价道,但又吸了一口。
      两人拿着奶茶,并肩走在放学的人行道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汇在一起。
      “你……”游歌犹豫着开口,“你其实很聪明,要是平时多用点功,成绩肯定会更好。”
      段洛嗤笑一声:“没必要,够用就行。”
      “可是……”
      “游歌,”段洛打断他,侧头看他,夕阳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需要靠读书改变命运。”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残忍,却是不争的事实。
      游歌沉默了,心里的那点小欣喜瞬间被现实冲散。是啊,他们是不一样的。段洛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而读书,对自己而言,几乎是唯一的路。
      “不过,”段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难得的认真,“你这样挺好的。保持下去。”
      游歌抬起头,看向他。
      段洛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望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柔和。
      那一刻,游歌心里五味杂陈。
      有因为差距而产生的淡淡苦涩,也有因为他的肯定而泛起的微甜。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他把这种滋味,连同嘴里奶茶的甜腻,一起咽了下去。
      “嗯,我会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段洛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他把喝了一半的奶茶握在手里,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濡湿了他的指尖,带来冰凉的触感。
      就像他和段洛的关系,偶尔的温暖贴近,终究隔着一层无法融化的现实薄冰。
      默片的乐章,似乎演奏到了一个小高潮,旋律变得清晰而动人。
      前方的路还很长,而他,需要更坚定地走下去。
      无论……身边是否有那个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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