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十二恨

50、第二十六章 三年（下）

　　四月底五月初，春天来了，我的院子里又开满了鲜花。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很平静，可能因为抄多了佛经的关系吧。
　　我每天必做的两件事是清晨醒来先在宝音灵前上香，再是睡前抄一遍佛经焚化在宝音灵前，再和他说会话，我也会记挂福瑞但是我相信老康会做到最好的。
　　这种平静的几乎沉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一个人的出现。
　　某天我在院子里看书喝茶，有一个人没人引导就走了进来，我以为是庄子上的人也就没在意。
　　那人走过石桥之后停步，看着流音亭的方向说：“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大好的光景。”
　　这温柔婉约的声音引的我不禁一怔，拿着茶杯的手也停在嘴边，我转头看向那个方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惜颜。”竟然是惜颜。
　　“是我，妍竹。”惜颜站在飞扬的桃花中冲着我笑，美丽的不可方物。
　　“真的是你么？”我放下茶杯快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感觉是真实的，我没有在做梦。
　　“妍竹，一别三年过的可好？”惜颜反手拉着我。
　　我把她引到石桌边坐下，“我好，你呢？”
　　“你不好，你好我就不会来了。”惜颜像是明白什么似的，可是她又是不该明白的。
　　“惜颜，你怎么会来的？”我岔开话题，惜颜会来难道是因为老康。
　　“前段日子我离开南京刚到杭州就有人来找我，说是在京城有故人想见我，我一开始以为是他，我不愿意来，可是后来那人说我的故人是位姑娘，在京城我有很多故人，但是我只想到了你，所以就跟了来。”看来真的是老康派人去找她的。
　　“他这么跟你说你就跟来了，不怕是个陷阱么？”这惜颜也真是不问所以。
　　“妍竹，你觉得我有什么可怕的么？”惜颜笑着看我，是啊，在她心里没什么可怕的吧，最怕的说不定就是见他。
　　“你没有什么可怕的，所以你来了，我就见到了你。”惜颜来了真好，老康真体恤我，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她来了不就出不去了。
　　“惜颜，你清不清楚我现在的状况呢？”
　　“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被下了迷药带来的。”下了迷药，果然她出不去了。
　　“惜颜，你和我一样出不去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当然也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惜颜也将被困住，我又多连累了一个人。
　　“是么，没有关系啊，我觉得这里很好，送你来的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惜颜倒是乐观。
　　“是啊，他花了很多心思，现在连你也送来了。”我应该说老康是做的对还是不对呢。
　　惜颜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妍竹，我只知道你嫁到了喀尔喀，前段日子病了皇上给接回来的，丈夫年前去世了，可是我也猜得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不会问，既然有人把我送来陪你，那么就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如果以前你不快乐那么以后就一定要快乐，如果以前你是在逃避那么以后一定要学会面对。”惜颜太懂了，突然觉得很可惜，九九竟然把这么好的惜颜从身边推开，那可是他的损失。
　　“是啊，好好过日子是最重要的，惜颜你跟我说说你的情况，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我和惜颜久别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说，单就这三年也有很多可以说的了。
　　惜颜说她从我离开后就继续在南京烟雨楼挂牌，但是她很少抛头露面了，反正她不是卖身去的，老鸨也不管她。她说她认识我之后开始重新思考一些问题，她发现以前的她以为一走了之是潇洒，殊不知是让自己陷得越深。
　　“惜颜，那个人是胤禟是不是？”我打断惜颜的话，人啊总是这样，永远是在以后才会明白过去。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不知道他是谁。”惜颜微微笑了下。
　　“我猜对了是谁可是猜错了原因，以前我自诩说是很了解他，觉得他就是这个一个人，而我认识你之后才慢慢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真正了解他的人是你，现在我才知道他不停留的原因是因为没找到值得停留的人，而并不是他不愿意停留。”我觉得我以前对九九的了解很可笑，我想当然的认为他就该是那样的人，可是从没有深入的了解过他，从不知道他也有悲哀。
　　“不，他已经停留了。”惜颜的话说的很轻，但是我清晰的听到了。
　　“惜颜，如果命运让你们再见面，你还会做以前的决定么？”如果重来结局会是一样的么。
　　“我们不会再见了，走的时候我就说我不会再见他。”惜颜的决绝和我的如出一辙，我也说过不会再见他们。
　　“惜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一定有如果的，只要你还在意他。”我伸手握住惜颜的手，只要你还爱他。
　　“那么你呢，如果你再见他你会怎么做？”惜颜突然直视着我的目光让我浑身一怔，我的手不自觉的放开。
　　我躲避着惜颜的目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再见会是怎样的局面，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我是出不去的，所以这些问题无需再想。
　　“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我们是一类人。”惜颜移开目光，忧伤的看着远方。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即使我不知道你和胤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挣扎和痛苦。”我们的经历类似，甚至爱的人也类似。
　　“我和他认识在康熙四十一年，他已经是闻香楼的常客了，很可笑吧，那年他才二十岁，开牙建府没两年。那时我在闻香楼挂牌刚满一个月，却已经有很响的名声了，他闻名而来，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喜欢他，也是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他经常来，我们把酒言欢，他会和我说很多他做生意的趣事还有宫里的见闻甚至是不会和别人说的事，我以为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可是他却以为我和别的女人一样看上的是他的背景和家产，当他轻蔑的说出要替我赎身买栋宅子养着我的时候，我把他赶了出去，原来他根本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那么我留着就没有了意义，我自己赎了自己，离开之前我见了他一面，我告诉他我们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其它什么都没有，我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他不会知道我在听他说这些事的时候有多开心有多快乐。”惜颜陈述这段回忆的时候眼里有泪水飘过，我知道她很难过，青楼女子有的是一副傲骨，九九真的会错了意。
　　“惜颜，胤禟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他会后悔的。”他一定会后悔的。
　　惜颜平复情绪之后，脸上又挂上笑容，“妍竹，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沉沦在往事里只会让人更痛苦。”惜颜你放的开么，你放不开，你放开了就不会在回忆的时候那么难过。
　　“说的好，那么就让我们把过去都留在过去。”我和惜颜是同一种人，都是爱而不得的人。
　　那天之后，我和惜颜过着平静充实的日子。我向惜颜学习跳舞唱曲弹琴下棋画画，她真的什么都会，教我也很有耐心，我们也一起种花喝茶聊天，在茫茫无尽的日子中我们互相依偎。
　　惜颜说我对这些有天赋，以前只不过是不愿意学，我笑说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学起来了。我学的很认真，不认真怎么打发时间呢，当我也有模有样的时候就经常和惜颜配合着在流音亭唱曲跳舞，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仿佛变的快了。
　　献恩说我在惜颜来了之后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只是笑笑不说话，只有我知道伤口即使好了也会留疤的，我的悲伤还是存在的，它并没有减轻，在午夜梦回时我还是会泪流满面，不该记挂的人还是会记挂，不想回忆的事还是会回忆，往事总会挑防备最薄弱的时候趁虚而入，让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有惜颜陪我的日子过的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康熙五十年了，接踵而至的康熙五十一年啊，又会卷起怎么样的风波呢。
　　过完年，我站在屋子里看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暗自出神。
　　“在看什么？”惜颜递给我一杯热茶。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会是丰年么。”我浅浅喝了一口，顿时身上充满了暖意。
　　“会的，这场雪是从初一下起的，今年一定会是个丰年。”惜颜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窗外。
　　时间的手翻动着历史的书页，正月，老康带着一票人去视察了通州河堤，登岸步行亲置仪器；三月，老康处置了一批太子党成员，扣了一个结党会饮的罪名，二废硝烟漫起；八月，弘历弘昼出生，最风流的皇帝和最抽风的王爷都开始了他们各自的命运轨迹；十月，江南科场舞弊案曝光震惊朝野……
　　直到十一月底的一天，六伯神色凝重的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良妃薨了。我当时手里的茶杯就摔碎在地上，身边的惜颜也是一脸震惊。
　　“是谁让你告诉我的？”这个问题有点明知故问了。
　　“老爷。”老康是想要我做什么么，我还能做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月二十日。”过去好多天了。
　　“八爷怎么样？”八八会很难过的吧，说他“半年还要扶掖而行”。
　　“甚是悲痛。”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要怎么办呢。
　　“妍竹，你应该做些什么了。”惜颜看着我，可是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在无意中我瞥见那盒八八送我的墨玉棋子，我拿起一颗握在手心里，马上寒意入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拿起两颗一黑一白的棋子放在一个锦盒中，招来六伯，让他送去给八八，八八的悲伤需要的是时间，不是我。
　　纷纷扬扬又是一场大雪之后，迎来了康熙五十一年，我深深叹口气，无法改变就是无法改变，没的商量。
　　九月，二二被拘执看守。六伯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我只是让六伯把“竹报平安”给二二送去，让他知道我还记挂着他。
　　十月太子二废，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十三真的被圈禁进了宗人府，那么往后十年的时间他要怎么熬。我问六伯原因，他说老爷没有说原因，那以后四四要怎么办，孤军奋战还能完胜么。
　　我从枕头下拿出陪了我三年的蒲牢，每当我想四四想福瑞的时候我就看看它和它说说话，只要拿着它我就会很安心，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是该还给四四的时候了，我想。
　　“六伯，把这个带给四爷，什么都不必说。”我把蒲牢给了六伯，我想四四看见它的时候会明白的。
　　这下我和四四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没有了，以后我想他了要怎么办。
　　没过几天，一张圣旨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老康竟然宣我立即进宫，怎么会这样，我跪在地上久久无法回神。
　　惜颜把我拉了起来，“妍竹，进宫去吧，记得要勇敢的面对不要逃避。”
　　“我可以么？”我双手颤抖，我真的要见到他们了么，我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老死在这里的准备，而老康的这张圣旨把一切全部打乱，怎么会这样。
　　“请福晋跟奴才进宫吧，不要让皇上久等了。”宣旨的太监尖细着声音催促我，我机械的跟着他上了马车，马车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奔去，伴随着我越来越强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