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十二恨

51、第二十七章 再见（上）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李德全站在那等我。下了车，我抬眼看着巍峨的宫门，事隔三年再回到这里，真是恍如隔世。
　　直到此刻我还觉得不真实，这些年我根本没想过还能回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们，所以在离开的时候才会说那么决绝的话，不给他们任何希望，也不给自己任何希望，这样心才能安定。
　　这次老康让我回来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想去想了，现在刚二废太子，紫禁城里暗流涌动，更凶狠的夺嫡开始了，我又不能改变历史，能做什么呢。
　　“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李德全的请安声把我纷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公公，我怎么担的起呢，快起来。”我扶起李德全，想当年他也是真心待我的。
　　“福晋跟老奴进去吧，皇上正等着。”李德全带着我直奔乾清宫，献恩和扎伊玉心去竹院待命。
　　一路行去什么都没变，一样的路一样的景色，在紫禁城里永远变的就只有人心。
　　其实这段路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原来心里还是牵挂的，如果说三年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只有他们了，那群和我一起笑过玩过闹过的人，不知道他们可否安好，还会记得我么。路过竹院的时候我不禁多看了两眼，里面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岁月擦过的痕迹也没有，不知道这些年他们会来坐坐么。
　　乾清宫东暖阁，一进门就看见了跪在帘子外的熟悉身影，双手不自觉的握紧，这种情况下的重逢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吧。他们都穿着朝服跪的直挺挺的，三三四四五五七七八□□九十十十二十四，就缺了十三，他正被圈在宗人府里。
　　在那些背影中我一下就认出跪在右边最前面的四四，果然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今时今日的我们之间何止隔了万水千山。
　　那一刻我心情莫名的紧张起来，我紧紧拽着衣角，我怕我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们就在我面前，我只要走进一步他们就能看见我，可是这一步好难迈出去，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们，我要说什么做什么。
　　“福晋，这边请。”李德全已经给我打开了帘子就等着我进去。
　　这一声唤，惹得全部人的背都震了一下，他们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他们会不会知道站在他们背后的我有多紧张呢。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惜颜说的对，既然是逃不过命运，那么就只能去直面它，我别无选择。
　　“有劳李公公了。”我的声音响起在屋子里，空旷寂寥又颤抖，我自己听起来都不自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感觉。
　　我提步慢慢向前走去，双手绞在一起微微颤抖，眼睛直视前方，我不敢看他们，我怕一看这些年的时光就分崩离析，我会不够坚定的面对我的责任，我会控制不住我的感情。
　　终于进了门，李德全放下帘子，我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就听见老康的声音响起，“丫头，来了啊。”老康看我的目光也不像以前那么纯粹，总带点不忍和心疼。
　　“妍竹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我很恭敬的请安，老康是我敬佩的，不止他保住了我和我的儿子，而是他面对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却还具有力挽狂澜的魄力。
　　“丫头，觉得朕做的对么？”老康显露出疲态，太子一废再废让他筋疲力尽了吧。
　　“对和不对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那应该交给后世去评定。”后世说你是千古一帝，你就是千古一帝。
　　“丫头啊，朕最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那些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是一转眼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到最后太子还是保不住啊。”老康叹息着，他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什么都不能说。
　　“皇上，我不为他们求情，但是皇上一定明白太子保不住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二爷本身的性格也并不能胜任这个位置。”二二太优柔寡断不适合做储君，更不能做皇帝，我相信老康看的比我更透彻。
　　“丫头，你总看的最清楚，这些年委屈你了。”老康啊你也看的清楚不是么，只是身在高位身不由己。
　　“皇上，这些年我很好啊，琴棋书画都学精了呢。”我露出进宫后的第一个笑容，老康你实在背负的太多了。
　　“你这个丫头，你为朕做了很多朕不能做的事，朕谢谢你。”老康笑了，笑的那么纯粹和明朗。
　　“因为我知道皇上需要有人来做这些事。”老康让六伯告诉我这些事无非是想借我的手去安抚他们，毕竟他们对我有着别样的感情，我出手效果会更好。
　　我在二二被二废自暴自弃的时候把“竹报平安”让人送去；只是在八八母亲良妃去世的时候把两颗墨玉棋子让人送去；只是在四四因为十三被圈忧心的时候把蒲牢让人送去；只是在每年彼岸花开的时候把花让人送进宫。
　　“丫头，还会为朕做下去么？”老康眼里闪动着泪花。
　　“会啊，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做下去，皇上请放心。”我会做下去的，永远站在他们背后，只要他们回头就能看见我，只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再接近一点，况且怕只怕他们不再回头了。
　　“丫头，这块龙佩朕送给你，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它就代表了朕。”老康解下腰间的白玉龙佩，我已经看了很多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好，妍竹谢皇上。”我毫不犹豫的伸手接过，我知道这是老康在给我便宜行事。
　　“丫头你总能明白朕的心意。”老康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皇上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处理好不好？”我想外面那一堆人还是我出面比较好，而且见了面招呼总要打的。
　　“去吧。”老康很干脆的答应了，老康需要的是个能安抚他们情绪的人，而我是最合适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他们也会听进我的话。
　　我跪安正准备出门，老康又叫住了我：“丫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是。”原来我的命运还是在这转折了，以另一种身份重返紫禁城，重返权利的核心，重返他们的身边，可是我毕竟不是以前的妍竹了，我不会忘记我现在的身份，整个喀尔喀的荣辱交换了我得到的恩赐，那么责任必须背负。
　　我稳定心神后掀起帘子，一瞬间跪着的人全抬头看着我，眼神中有疑惑有不安还有惊喜。
　　我淡淡的笑了笑说：“各位爷都起来吧，不用跪着了。”他们谢恩后站了起来，眼睛却不自觉的盯着我腰间的龙佩，我当做没看见继续说：“如果几位爷有空，就跟我去竹院喝杯茶吧，怎么也算是久别重逢。”我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往外走去，这一眼让我知道他们都变了。
　　回到竹院，我的心情又复杂起来，特别是面对身后的他们，如果这三年的岁月不曾有过该有多好。
　　“看来这里一切都不曾变过，各位请坐。献恩，上茶。”我摸着石桌的边沿往里走着，触手的感觉比先前更光滑了。
　　在我出神间，九九突然上前一把拽过我的手臂，让我不得不面对着他，“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看看九九，再看看其它人，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期待的影子。
　　我笑了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爷说我能去哪呢？”
　　“那么为什么把京城翻过来都找不到你？”九九我已经不是那个妍竹了，你明白么。
　　我抚掉九九的手，转头不看他们，淡淡的说：“为什么要找我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因为缺了谁而过不下去的。”
　　“……”
　　“九弟。”九九还想说什么却被八八打断了，九九转头看了一眼八八，一甩袖子退了开去。
　　“各位爷别站着啊。”为了缓解气氛，我自己先坐下，然后他们都坐上了自己的位子，好像都约定好似的，不管人多人少他们都坐属于自己辈分的位置，而我总是坐在上首。
　　茶上来了，我先端起抿了一口，“味道没变。”还是贡品女儿茶。
　　“妍竹，这些年过的好么？”八八的茶举起一半又放下了，犹豫着开了口，他想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么。
　　“劳八爷惦记了，过得很好。”我笑着说，语调平静。
　　“妍竹，你变了。”七七压根就没注意过茶杯，一直注意着我。
　　“七爷，三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的，不是么？”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从有了福瑞之后，我的心境就不一样了。
　　“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四四你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么，你知不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匕首，狠狠的直刺我的心脏，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你要我说什么呢，说我生下了你的儿子又亲手送走了么，我怎么能说呢。
　　我站起身背对着他们，看着远处的天空，偷偷拭去流下的眼泪，“听说御花园种了一种新花，它开的好么？”我拙劣的避开了四四的问题，我想他们都应该发现了。
　　“妍竹……开的好。”四四终于还是没有再问下去，再问下去也没有用，我什么都不会说。
　　“知道那是什么花么？”我又坐下，用右手拿着茶盖撇着茶叶，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一次又一次的被茶盖打乱。
　　“红花石蒜。”五五回答。
　　“皇阿玛每人赐了一盆。”十四说。老康赐给你们了，我倒是没想到他用了这种方法。
　　“死了么？”彼岸花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死倒没死，就是来年开的没上年好。”十二说。
　　“妍竹，你怎么知道那几盆花的事了？”十十发现了重点，理应我不知道才对。
　　“十爷，你的肯定没别的爷养的好。”我笑着说，即使生命力好，以十十懒散的性子也很悬乎。
　　“十弟养的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八八终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哟十爷，真看不出来啊。”十十还是个养花达人，以后的圈禁生活有事干了。
　　“你为什么一直问花的事？”九九犀利的目光一下扫过来。
　　“因为那是我种的，不应该关心一下么，九爷。”我也犀利的扫回去，几乎是马上接下去的，前半句严肃后半句又恢复了柔和。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说什么？”所有目光都扫了过来。
　　“我说是我种的，这花还有一个故事呢。”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彼岸花是生长在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花开无叶有叶无花，花叶相错永不相见，传说在黄泉路上都是这种花，火红的颜色就像是鲜血铺就的地毯，死去的人踏着这条路走过忘川之后就能忘记前生情缘安然的去转世投胎。”
　　“妍儿……”四四的这一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我的院子里种满了这种花，改天有空的话请各位爷去坐坐吧，你们肯定会喜欢的。”彼岸花花开彼岸，即使整个院子都种满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始终不会找到我的彼岸。
　　“妍儿……”八八也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也是能传染的。
　　“其实能再见各位爷，我已经很满足了，曾经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可是老天还是很眷顾的，让我还能和各位爷一起喝茶说话，人活着要知足的，是不是？”我喝光最后一口茶。
　　“能见到已经很好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九九喃喃自语，声音虽低可全部人都听见了。
　　“好了，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几位爷忙去吧，可别耽误了差事。”我站起来下了逐客令，这次谈话是为了让他们心里先有个数。
　　“妍竹。”四四轻轻唤过一声，然后起身走出竹院，他的语气太坚定，坚定的让我很害怕。
　　其它人看了我一眼也走了，我就像每次送他们离开一样，站在竹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曾几何时以为他们已经走出我的生命里，离我远去，可是现在却发现是我同时也走进了他们的生命里，并且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