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心软 ...
-
裴多菲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有的人生来是人上人,有的人一落地就活的不如狗。如果那条狗壮了胆子去反抗,只有两种结局:
第一成为盘中餐。
第二被训练成更乖顺的狗。
直到今天,她突然发觉,人和狗的界限好像没有那么分明。因为人上人的上面还有更尊贵的人,狗的下面还有更低等的狗。狗在上成人,人在下成狗,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是人还是狗。
环环相扣,一层压一层,千层蛋糕一样的甜美骗局,是百分百的植物奶油,永远无法代谢掉。
苏既白在她眼里是观世音玉净瓶里的琼浆玉露,在娱乐圈庞大的体系里,也可能就是一捧水而已。桃园千亩,如来的手指万丈,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要继续想下去,她已经自顾不暇。
沈炼湿热的气息在耳边,一出口就是滔天情话。在裴多菲耳朵里,比花边新闻还廉价的情话。
她想如果可以被算进去的话,她只会是龙王错下的一场雨。
裴多菲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她伸手抵住他的靠近,不容拒绝地看进他眼睛,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擅自跟别人提结婚的事?”
沈炼脸色很不好,松开她,冷嗤道:“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我早说晚说又会怎样?”
裴多菲往后退了半步,无可奈何道:“沈炼,我没想过结婚。”
沈炼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道:“你不想结婚想做什么?要一辈子住在你的小山村挖你的野蘑菇吗?”
裴多菲心里的火还没起来,就被他一把冷水浇灭,从背后升起阵阵刺骨的寒意。她沉默两秒,突然冷笑一声:“在你沈大少爷眼里,我裴多菲就是这么无能的一个人吗?需要靠婚姻才能混出个名堂?你是不是太自恋了点?沈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啊,救助一个无知少女于水火,帮她走出大山?”
沈炼听得字字凿心,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很陌生,他稳住声音:“阿妹,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更不能这么看我。”
裴多菲当然知道他不会那么想,因为他更可恶,他把她所做的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自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掌控她的一切。他内心从来没有什么拯救的故事,他只想把她争抢过来,而他的阻碍,是阿婆,是她身处的这座大山。
“沈炼,你或许并不爱我。”
“不爱你我为什么要娶你?”
一阵风起,凤凰花簌簌落,像故事的落幕。裴多菲微微一笑:“你看,你只是在反驳我,却没有坚定地说爱我。”
凤凰花雨下了良久,良久,他们安静地任花瓣砸落,直至发间落满。
“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裴多菲第一次在沈炼眼中看到可以接近踌躇、受伤、欲哭无泪的情绪。可惜,他的任何情绪都无法牵动她。
她摘掉一朵落进她发梢的凤凰花,前所未有地平静:“我们之间的事麻烦你不要扯上其他人。”
“是住在你家那小子吧?你看上人家,人家会看你一眼吗?大城市来的小白脸,薄情又滥情,身边女人多到能从这里排到俄罗斯,你拿什么去比?超烂的吻技还是一身泥土味儿?”
“啪!”一巴掌落在沈炼板栗色的脸上,渐渐浮现出鸭血的红。
沈炼满脸不可置信,双眼涨的通红,嗓音尖利起来:“裴多菲,你敢打我?”
裴多菲捏紧发麻的手心,怕心跳从中漏出来,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这一巴掌足够让你冷静了没?”
她面无表情继续道:“沈炼,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光彩。”
沈炼目光彻寒,鄙夷道:“你图钱我图人,我们互惠互利,谁也别说谁。”
裴多菲冷哼一声:“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拜托你好好学一下语文,互惠互利是两方情愿,你的所作所为,顶多可以称作挟恩图报。”
“我以为这两年加倍对你好,你就会忘掉最开始的不完美。裴多菲,你的心肠正硬啊。两年养条狗都养熟了。”
沈炼痛苦的表情让她萌生出一种他们相爱的错觉。但他的说辞漏洞百出又充满矫饰。
裴多菲暗自感叹,男人果然是天生的表演家。
“我们分手吧。”
她终于把在心内重复过千百遍的话说出口,果断而决绝。
她的话如一声惊雷,震碎沈炼原本扭曲的脸,只留下一片茫然,他双唇蠕动着,艰难地开口:“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菲菲,不要讲气话。”
裴多菲皱起眉:“你听不懂人话吗?”
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沈炼立马换了衣服面孔:“不要分手好不好?你可以跟别人谈恋爱,可以对我爱答不理,但是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着毫无尊严的话,以为这样就能挽回她的心。
裴多菲忍无可忍道:“沈炼,你是不是有病?”
“我已经退让至此,你还想我怎样?”
“沈炼,你一点都不适合装可怜。你这幅样子只会让我想作呕。”
示弱是他的武器,她早就领教过。
他总爱扮演痴情窝囊的角色,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男人这种生物想获得社会的嘉奖实在太容易了,他们流泪了,是脆弱敏感的好男人,他们爱一个女人,是忠诚专一的好男人,他们嫉妒了,是为爱痴狂的好男人,他们认输了,是宽宏大量的好男人。
而裴多菲很清楚,他的退让,只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你看,他真哭了。
裴多菲冷眼旁观着他流泪的眼睛,内心嗤笑着。
真是敏感脆弱的好男人啊。
她实在没什么兴趣欣赏他半真半假的眼泪,平静地说着告别词:“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然后用仅剩的一点耐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进他手中,继续道,“你自己冷静一下吧,我先走了。”
裴多菲还没来得及将手抽回,就被沈炼反扣住。下一秒,她被强制地按进她怀里。
浓烈的烟草气息粗暴地闯入她鼻腔,胸口被按向另一个胸口,唇挤兑另一个唇,挤压着她的呼吸空间,她没办法呼吸,只能勉强喘气。无论她怎么挣扎,回应她的只有更牢靠的禁锢。
沈炼的眼泪一串一串滴在她脸上,裴多菲告诉自己那不是眼泪,那是恶犬看到猎物,张开血盆大口时分泌的唾液,她的心脏狂跳着。鸟啼蛙鸣,整个夏夜的白噪音全部宕机,她开始什么都听不见,脑海里的闷雷震得她头痛欲裂,雷声滚滚从耳道泄出,她的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轰鸣。
她完全说不出话,也忘记在哭。眼里是整个不知休止的梅雨季。
沈炼察觉到她的异常,才将信将疑地松开她。见她一副惊魂未定见了鬼的表情,更是气从中来。
“裴多菲,你如果乖一点,用得着我这样吗?”
但裴多菲听不到,她只能看到他猩红的眼睛、愤怒的嘴。
耳边是漫长的鸣叫声,比老烟枪的煤油火车的哀嚎还要撕心裂肺。
她迟钝地抬手捂住自己失控的耳朵,一截截蹲下去,好像要把自己折断。
世界上最安全的姿势,母亲子宫的形态,她把自己抱作一团,腹部慢慢拿发热,像连着母亲未剪断的脐带。
现在换沈炼手足无措了。
在只剩耳鸣的世界里,时间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的腿麻木地失去知觉,但她一点也不介意。还是小胎儿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贪婪地折叠着母亲的血肉。
一双温柔宽厚的手抚上她的脊椎,由上至下一节一节顺下去,像母亲为她顺气的手。
耳鸣声渐渐消失在晚风里,取而代之的是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多菲、多菲。”
裴多菲缓缓抬起潮湿的脸,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一张苍老慈祥的脸。她叫了一声“阿婆”,终于溃不成军地扑进老人怀里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
转角处,苏既白斜靠着土墙点燃一支女士香烟,没有吸,只是用手指夹着,静静地看着它太阳标本似的燃烧着。
在层层泪水后面,裴多菲看见了,黑暗中唯一的扶桑花般的萤火。
阿婆的屋子里有一股特别好闻的玫瑰雪花膏的味道。裴多菲坐在床边看着阿婆的睡颜就像小时候阿婆陪着她一样。
阿婆从前很爱漂亮,有一点灰头发都会自己染黑,然而现在,白发已经爬满她的鬓角,像用旧的毛笔头,已经撰写将近一生的书法,无墨可沾,殚精竭虑的枯笔。
裴多菲眼眶再次溢出泪水,暗自发誓,以后只能对家人心软。
她已经为自己无差别的心软吃了太多亏。
走出阿婆房间,沈炼身上那股呛人的烟草味又开始刺激她的神经,裴多菲不堪其扰,决定再洗一次澡。
黄澄澄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照成日落的橘红,水流浇筑而下,裴多菲感觉自己在淋一场太阳雨。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买的公主裙,想起高中时候的游乐场,想起苏既白的眼睛,想起苏既白。
裴多菲猛然睁开眼。
人在最放松的时刻应该会想到最快乐的事,可是她脑子里为什么要出现苏既白?
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时,清茶香已经占据了整个浴室和她的身体。
她用错沐浴露了。
裴多菲宁愿苏既白撞见她被沈炼强吻。
她心中警铃大作,手忙脚乱地洗掉沐浴露的白色泡沫,并且做贼心虚的涂了一遍自己的,两种香味混在一起,又弄巧成拙地让她想起了他们面面相觑的那个晚上。
真是阴魂不散啊,苏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