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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苦情歌 ...

  •   蜷的时间太长,裴多菲腿已经麻地毫无知觉。她尝试挪动身子,一个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现在头昏脑涨,鼻腔连着肺,全部是苏既白的味道。
      “你怎么还不走?我认为随意进出女生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哭?”
      他声音太温和,软绵绵地捣在裴多菲心上,裂成两瓣茭杯落在地上,如果她用心去看,就会发现是一阴一阳的圣卦。
      可惜她不信神明,更准确的说她不信漂浮不定的感情。所以她嘴硬道:“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苏既白知道裴多菲心中有一道牢靠的锁,他也没想过裴多菲会向他倾诉什么。他很从容地点头:“嗯,不关我的事。”
      他看着她熄灭的眸子,继续道:“我今天下午看到阿婆偷偷抹眼泪。”他观察着裴多菲眼睛里复现的动容光泽,它们忽明忽暗的,闪烁不定着。
      “裴多菲,如果一件事让两个人都束手无策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告诉第三个人呢?”
      裴多菲承认她心中是有片刻动摇的,苏既白蹲守在黑暗里,美得像个不切实际的梦。他的姿势是诚服的,他的眼神是清高的。
      她如梦初醒。
      “苏既白,你说这种话,是因为你的善心,还是因为你太八卦?”
      “你就当我不想看见你哭。”
      “你对别人的眼泪占有欲这么强吗?”
      苏既白愣了两秒,墨色的眼底涌起笑意:“还会吵嘴,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裴多菲想,在苏既白眼中,她应该还是个闹脾气爱哭的小孩。意识到这一点时,让她很挫败,她幽幽道:“苏既白,我很认真的。”
      苏既白垂眸睨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于是,她说出了这两年以来最深思熟虑、最漫长的一段话:“苏既白,你不用管我的事,也不用让我看见你泛滥的慈善心。我们很快就会成为陌生人,你会施舍流浪汉一张钞票,但你不会选择领养他,因为只有可怜巴巴的动物有被捡到领养的权利。因为人人都知道投资一只小动物的风险远远在于投资一个人的风险之下。人心太贪婪,会对你的善心上瘾。如果我的眼泪欺骗了你,麻烦你心肠硬一点,规避掉我这个风险。”
      对于苏既白这个陌生人,她已经有太多顾虑。
      她还不明白自己真正畏惧的是什么。

      他的“不想让你哭”在她眼里太轻佻,她的敏感让他举步维艰。
      “天下还有很多善事等着你去做,不差我这一桩。”说完这句话,她扶着墙站起身,走到衣柜边,翻出一身干净衣服,铺在床上。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按住自己忍不住颤抖的手:“我要换衣服了,你走吧。”
      苏既白撑起蹲麻的半边身子,转过去,背影对着她背影,只留下一句:“你对那个男人有对我十分之一的硬气就好了。”
      语调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听见他把门关上,裴多菲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床上。
      她告诫自己不能肖想别的事情,她做得很对。

      那晚之后,苏既白确实没再来找过她,只有吃早饭的时候偶尔能碰上一面。
      裴多菲知道他的突然消失不是因为她那翻长篇大论,而是因为他们剧组开工了,他实在没什么时间跟她拉拉扯扯。
      本来就该这样,他做他的大明星,她当她的农村妹,互不干涉,皆大欢喜。

      周末,小镇医院人不多,裴多菲低着头数着大理石的色块,等医师打印缴费单。
      “小妹来给阿婆取药了?”
      裴多菲勉强抬头,看清来人,是沈炼某位在医院当外科医生的亲戚。她轻“嗯”一声,又低下去,继续数。
      数到哪了?算了,重新再来。
      “怎么没让小沈替你来拿,他开车比你方便。”
      又数错了,她不耐烦地皱眉,简短回复:“我顺路。”
      “我听小沈说,你们下个月办席。”
      裴多菲一脸惊讶,瞪圆双眼:“叔叔你听错了吧?”
      中年人永远听不懂小屁孩的潜台词,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正视年龄弱势的人,并自认为拥有解释一切的权利。这是专属于他们的傲慢。他大腹便便地笑:“大概是小沈想给你个惊喜。”
      裴多菲扯了扯嘴角,懒得再说一个字。
      不远处一个护士模样的小女生小跑过来喊了两声“徐医生”,男人应了一声,推了推鼻垫发黄的眼镜,欠身与她告别:“不说了,我去忙了。”

      一般她拿完药会立马回家,但这次她没有。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沿着街道一直走。小镇的泊油路很窄,堪堪容下两辆车,太阳炙烤下,顶出不平的小坡,鼓胀的像蚊子咬出的包。两侧的商铺旧旧的,墙体裂开的缝透露出经济的不景气,爬墙虎、凌霄花这时候附上来,有喧宾夺主的意思。阳光太刺眼,显得整条街都灰扑扑雾蒙蒙的。
      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摆着同样款式的黑色音响,此起彼伏叫卖着,一锅乱烩,分不清谁是谁。
      裴多菲被吵得头疼,随意拐进一条小巷子,躲个清静。
      巷子里零星几家小店,刷得粉白的墙生机聊聊。她找了个有台阶的门口坐下,世界开始安静地出奇。
      不对,有声音的。裴多菲仔细辨认着,似乎是歌声,缠缠绵绵的,应该是一首苦情歌。
      裴多菲对音乐兴趣寥寥,她听得认真是因为男声的音色跟苏既白太像了。

      她寻声过去,很轻易看见那座名为“WET”的影音店,门面涂成天蓝色,模拟海洋的形态。裴多菲掀开各色贝壳串起的门帘,瞬间被歌声包围,每一个字符都变得清晰:
      “终于找到她说的冬天,刚好下过雪,冷过与她热吻那一夜。
      她的体温堆在眉睫,还没冷却,胜过无关人员的暗恋。
      借白加道见山顶一面,凌霄阁粉饰装点,留少数人凄美告别。
      何妨憎她,何妨爱她。
      怪我不够忠勇,绕地球半圈,误将矜持当作茧。”
      音色同他太像了。裴多菲心脏听得半麻,一步步走近正放着歌的复古式喇叭留声机。黑胶唱片像蛋糕台一样慢悠悠地旋转着,声音是甜美的点心。她视线被旁边歪斜的唱片封面吸引。
      并不是精心设计的美工画面,倒像是随手拍下的一张照片。整个色调是浓郁的蓝,地面是不规则的黑色,黑色边沿镀着不可忽视的金边,弯曲的道路上竖着几只将熄未熄的路灯。最中心的位置,是两行手写的白色汉字:苏既白。
      他的名字。
      她猜他是走山路时,在路灯熄灭的第一秒拍下的照片。山下的金碧辉煌被他悉数隐去,变成一道概念的渐变金色色块。
      歌名呢?她下意识翻过去,视线精准地落在左下角排着的一列书名号之中。
      一共九首歌。
      裴多菲很快就精准找到了歌名《凌霄阁下》,一点难度都没有,这家伙取名字怎么这么偷懒?
      她又草草扫了一眼,注意到右下角被人为地贴了一张小标签,上面潦草地写着“120元”。
      她表情凝在脸上,缓缓将封面放回原位,摆放整齐,心里捏了把汗。
      苏既白,你可真不便宜啊。

      漫长的间奏结束,苏既白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果真够顽劣,牵他人手游戏人间。
      灭掉我的街灯,在某某怀里天真无邪。”
      苏既白,你写的什么酸词。
      裴多菲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后面唱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门帘摇晃着碰出轻响,她已经走出去好远。

      山村之间镇上只有一辆公交车可以坐,从站台下车进村还需要步行二十分钟。
      裴多菲老远就看到河边的小道上架满黑洞洞的机器,工作人员乌压压一片。苏既白被围在中间,做旧衬衫,水洗破洞牛仔裤,胸口木刻佛牌,脚下大黑摩托,妥妥电影里面乡野青年的配置。
      裴多菲吐吐舌,她好想告诉导演,他们村的小年轻已经不这么穿了,谁敢骑大摩托在外边招摇,定要罚他们好好在祠堂反省一晚。
      她嚼着棒棒糖,无所事事地走回家,又晃晃悠悠抱着小狗崽原路返回。
      围观的村民不多,基本都是老人带着小孩凑热闹的,裴多菲非常自觉地融入其中,听阿妈讲八卦,偶尔搭两句话,片刻自在。

      天色渐渐暗下去,裴多菲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
      不稀奇。
      因为整个下午,他们只拍了一场戏。
      131遍,苏既白捧着一束萱草花骑摩托的镜头整整拍了131遍,从村头骑到村尾,从白天骑到黑夜。
      看这个还不如看村头老汉下围棋。
      她当时不知道长镜头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如此重复的意义是什么。她打着哈切孤零零地坐在石墩子上,看他跟鬼打墙似地来来去去,泥地都快被他骑抛光。
      她甚至没听见导演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公鸡打鸣似的,只会喊“咔、咔、咔”。
      导演最后给过时,天已经近黑。现场的所有人都一脸疲惫,包括裴多菲。
      她有理由怀疑导演就是等着拍日落时候的天光才如此反复无常。反正她觉最后的一遍和前面的一百三十遍没有任何差别。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日暮时刻的苏既白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刻,皮肤愈夜愈细腻,愈如一团新雪。眸光愈夜愈深沉,愈如一笔浓墨。

      片场打起大灯,工作人员在整理器材,从裴多菲的角度只能看见苏既白背影,他的衣服已经汗湿一片。
      导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两人在交谈这些什么,这时一个头圆如山板栗的小伙子递过来一张纸,苏既白倾下腰两只手接过来,似乎说了声“谢谢”。那张纸被他叠好攥在手心里,他没有擦。对面的导演比他矮半个头,梗着脖子喋喋不休,苏既白垂着头,时不时点两下头。有工作人员从后面搬机器,苏既白抬手将导演拉开,他们转了一个角度,裴多菲这时正巧能看到他半张脸。
      刚刚背对着,裴多菲以为他云淡风轻的背影背面也会是一张云淡风轻的脸。
      不是的。
      他的表情忐忑、勉强、甚至有些讨好。
      那么清高一个人,竟然也会庸俗地露怯吗?
      跟条狗似的。
      没意思。
      棒棒糖的塑料棒已经被她咬得变形,她随手丢进衣服口袋,捧着噗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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