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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残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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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很疲惫,眼镜都遮不住他的倦容,但衬衫西裤皮鞋,一丝不苟,笔挺又老派。
老派的他手里提着一只粉绸带扎着的淡蓝色蛋糕。
裴多菲背贴着门框,问道:“怎么又买了个蛋糕?”
“你昨天说喜欢吃草莓蛋糕,但我吃了一口,塑料味很重。所以我又去市里的蛋糕店挑了一块。我觉得你应该尝更多一点口味,才来决定喜不喜欢。”说完,他拎起蛋糕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裴多菲觉得比蛋糕更吸引她的是她勾住绸带,被勒得微微泛红的指尖。
她迅速移开视线,将重心移到左脚,轻轻靠着门框,右脚绕到左脚后边,脚尖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天下有那么多口味的蛋糕,我怎么可能都尝到?”
苏既白扶了一下眼镜,大概是镜片的反光作用,他的瞳孔里折射出一点幽微的蓝:“至少我不能留给你一个塑料味蛋糕的坏印象。以免下次你吃到好吃的蛋糕会突然觉得我陪你过的生日很糟糕。”
裴多菲越听越离谱,瞪大双眼反驳道:“怎么会?”
苏既白笑:“不会吗?昨晚我想开车送你回家,你拒绝了。”
他脸上笑眯眯的,但裴多菲却感觉这家伙有另外一副死鱼眼的表情阴恻恻盯着她。
她眼神乱飘,尴尬地用食指挠了挠人中:“我不是因为蛋糕难吃拒绝的。”
他继续笑:“我知道。”
大哥你别笑了,我害怕。
裴多菲嘴角抽了抽:“知道你还那样说。”
苏既白头垂下来,右眼的镜片有一瞬全部反着白光,他笑容淡下去,睫毛倒映在眸光泛滥的瞳孔里,像水草。她连同水草一齐,纠缠在他的眼底。
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凉凉的声音:“逗你玩呢。”
裴多菲愤愤地想,作为坏猫的话,苏既白一定比来青恶劣。
此刻,桌子正中央不是一本《包法利夫人》,而是一块扎着蝴蝶结的蛋糕,蛋糕边上是一只空鱼缸,裴多菲托着腮坐在书桌前,看着蛋糕出神。
她觉得很挫败,因为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她还是读不懂苏既白,他把自己藏的太深了。
只有一点她清楚——
苏既白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完美,他温和、冷清、清高、圣父,但又不够温和、不够冷清、不够清高、不够圣父。温和的人不会一时情急就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冷清的人不会第一次见面就随随便便进女孩房间,清高的人不会对跟他一起拍吻戏的同事起生理反应。至于圣父,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可能成为圣父。
她那天拍完吻戏,心神不宁了很久,因为她感觉到了。
苏既白并不清心寡欲,也不是那个把她当无性别小孩的仙女教母,他有欲望、有私心、有黑暗面。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一面,她很理解。
她当时无法接受的是,曾经在她心中高不可攀、温良恭俭的人,竟然也克服不了低劣的欲望。就跟小时候她无意中撞见母亲和父亲苟合时的心情一样,都令她很难堪。她那时候才意识到,不是她在他眼中无性别,而是她把他当作了无性别的束之高阁的完美神。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资格评判他,因为那天,她同样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归根究底,最令她无地自容的还是,她的动情源自于某种类似爱情的东西,那他呢?
他情愿在结束一下午身心俱疲的工作后,驱车去市里只为她买一块没有塑料味的蛋糕,仙女教母的恩赐吗,还是他也有一点偏爱着她?
来青说男人是没有爱的,就算有也稍纵即逝。她若真信了苏既白的爱,她会是奥菲利亚或者爱玛的结局,还是甜美偶像剧的结局呢?
她从书里学来的所有二手经验都在拉着她回头,教她不要爱。
裴多菲脑子里有许多小人在吵架,这人说两句,那人反驳几句,她耳听八方,连坐着都觉得累。
思索无果,她非常顺利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裴多菲是被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吵醒的,准确来说,是被沈炼的声音吓醒的。
苏既白的声音主要起一个助眠的作用。
沈炼那种干干脆脆如剥板栗壳的声音是她很长时间以来的梦魇,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撑着双手从床上坐起身,呆了一秒。
扎头发的发带被整齐地叠在床头的小矮柜上,床边的鞋子也摆得很整齐。她平时都是胡乱一扔就呼呼大睡的。
所有迹象都表明,苏既白又来管她的闲事了。
楼下又传来沈炼的声音。她来不及细想昨夜种种,掀开被子,踩上拖鞋,脸都没洗,就踢踢拉拉飞奔下楼。
按理说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沈炼的,但她很害怕两个人打起来。
她并不介意苏既白再把沈炼揍成猪头,但她头脑还算清醒,上次苏既白能得逞,得亏黑灯瞎火,他趁人不备偷袭,才顺利给了沈炼两拳。
如果换做平时的话——她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苏既白虽然比沈炼高一眉头,但沈炼体格壮,又比苏既白年轻有力气,如果真的正面交锋,不一定谁脸上挂彩呢。
她走下楼梯最后两节台阶,正巧能看见苏既白的背影和他对面的沈炼。她想他们应该僵持挺久了。
沈炼看到她,原本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多菲。”
但裴多菲没给他好脸色:“我不是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吗?阿姨没有转告你?”
沈炼指着站在她旁边的苏既白,有股兴师问罪的味道:“你不想见到我,是因为他吧。”
“我跟你的事,你不要牵扯到别人。”裴多菲身子往苏既白那边侧了侧,挡在他跟前,顺势伸手拍掉沈炼翘着的食指,“还有,用手指人很没礼貌。”
沈炼不甘心地收回手,咬牙切齿道:“裴多菲,你向着他。”
裴多菲长舒一口气,皱眉看他:“我只是不向着你。”
沈炼压抑着怒火,质问道:“这就是我被打伤后,你问候都不问候一句的理由?”
裴多菲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被打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反倒委屈上了?”
沈炼有些受伤:“好歹我们在一起两年,你不要这么绝情。”
裴多菲一点都不领情:“沈炼,我不是绝情,我是厌恶你。”
沈炼气极反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一条挣扎上岸的鱼:“我是不是该庆幸你不恨我?”
裴多菲冷冷道:“我对你的感情,还没有到恨的深度。”
沈炼气得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喉咙滚了好几个来回,才憋出一句话:“你不要惹我生气。”
裴多菲认得他这个动怒的情态,横眉圆目,头刺刺的像只燃烧的火龙果。怎么现在他越生气她心里越舒坦呢?
“怎么了?你想打我?还是想像上次那样强吻我?”
沈炼拳头紧了紧,目光移到她身后,又移回她脸上:“然后再被你身后这位兄弟揍两拳?”
裴多菲笑:“别,谁能打得过你啊。”
沈炼牙都快咬碎:“你以为他那两拳我挨得很轻松?”
难道她预判错了?裴多菲侧头,看到苏既白漏出的一截瓷白纤长的小臂,怎么看都比沈炼细一圈。她视线缓缓上移,又看到他秀美的脸,啧啧称奇:“这么有实力?看不出来啊。”
苏既白笑:“我力气不小的。”说完,不经意间,凉飕飕地扫了眼比他矮一眉头的沈炼。
沈炼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那天晚上,对面这个男人的眼神,比刚刚小小一瞥更阴翳更寒气逼人,可以说,想杀了他都不为过。
沈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状若山丘的脊背驼下来,像经历过一场山体崩塌,说出来的话像被掩埋的呼救:“我今天下午的飞机。”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定要靠什么分到裴多菲一点眼光。
裴多菲视线又回到他身上,嘴巴长了张,又闭上,憋出一句:“起落平安。”
沈炼的话近乎哀求:“不送送我吗?”
裴多菲叹了一口气,委婉拒绝道:“我送你到门口吧。”
沈炼拳头握紧又松开,想说些什么又梗在嘴边,他看了看她背后的苏既白,又看看她,两人低垂的眉目多像啊,观世音菩萨玉净瓶的一双人。
他呢?他爱她就差爱到肝肠寸断,却只偷来了她的两年。他不甘心。
他太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跟她求婚,后悔没有早点把她接到镇上,后悔在她申请退学回家照顾阿婆时没有帮她一把。不然的话,怎么会让别人得了逞,为他人做嫁衣?
她明明可以一辈子属于他的。
他们沉默地并肩走向院门,裴多菲在门槛边适可而止。
沈炼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她,自嘲笑笑:“多一步都不想送?”
“沈炼,就此别过吧。”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可以这么残忍。”
“因为你并不了解我。”
他抬了下下巴,意有所指道:“他了解你吗?”
裴多菲抿了抿嘴,再一次强调:“我说了,他跟我没关系。”
他深深看了眼院子里正逗狗玩的苏既白,闷声道:“但愿如此。”正欲抬脚,他余光捕捉到苏既白扫过来的眼神,是一种挑衅的眼神。沈炼心底压抑的好斗心理被他成功激起,本要往外踏的步子转了方向,朝裴多菲走近了一步。他熟练地弯下腰,贴近裴多菲耳畔。
这个动作成功让裴多菲炸了毛,但沈炼眼疾手快地抬手紧扣住她肩膀,任她如何推搡都无济于事。他按住她像按住一只砧板上的鱼。
裴多菲双手狠狠掐住他手腕,脑袋往旁边躲“沈炼,你又发什么神经?”
他感受不到痛觉似的,手愈发收紧,视线却未分给裴多菲分毫,而是死盯着将小狗抱在怀里的苏既白,用正巧场上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做他们那一行的,男女关系乱的很,你玩不过的,小心别到最后被骗得连骨头都不剩。”
说完,他松开裴多菲的肩膀,甩了甩被她掐红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到那时候别哭着回头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