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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牙印 ...

  •   海边的晚风有多大呢?裴多菲曾经看过一本侦探小说,凶手利用被濡湿的纸张一层一层盖在被害人脸上,直到他窒息身亡。水分充沛的海风像巨大的湿纸,堵地她好几口气都没喘过来。
      今天是万小祯带着孩子来找展矜的那场戏,也是裴多菲的杀青戏。
      剧组租了一间靠海的铁皮屋,灯光打满,演员就位。
      万小祯抱着小孩,艰难地爬上生锈的铁皮楼梯,敲门前她用头巾虚包着小孩的脸。
      开门的一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连同风一起被灌进屋子里。
      逼仄的屋子里仅仅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
      开门的是女人,睡在床上的是男人。
      大波浪,白皮肤,细眉,细腰,大红指甲油,大红睡衣,万种风情。
      女人的黑色眼线勾到了一种跋扈的地步,说话时,暗红色的唇像烂熟的柿子:“你找谁?”
      万小祯平静道:“展矜。”
      女人眼皮子都懒得掀,也不嫌脏,风情地靠在斑驳的铁皮门上,语气有些醉态:“你找错人了。”
      一个动作和语气里装满钩子的女人。
      万小祯抱着小孩的手紧了紧:“我不会认错的。”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单手覆住女人的小腹,将她一把捞回,与她耳鬓厮磨:“丝禾,你进屋。”
      女人微嗔,小拳挠痒痒似的落在他胸口,走时轻佻地用屁股撞了他一下。
      所有小动作被万小祯尽收眼底,她冷眼旁观着,心里嗤之以鼻。
      展矜的领口很开,脖子以下浮动着暧昧的粉,万小祯一眼便知那意味着什么。
      “找我什么事?”
      他完全不在意她的目光,任由她审视着。她鬼使神差地看向他的左肩,锁骨上方的位置。果然有两排牙印的疤。
      但那不是展矜的疤,是苏既白的疤。
      偷情是什么感觉,裴多菲以一种很诡异的方式体会到了。
      她抑制住某种私心,抬头能看到他山根处的眼镜压痕,两个椭圆形的红色印记,像动物拟态生出的两只假眼。
      万小祯冷笑:“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这么爽吗?”
      “我到底爽不爽,你不是最清楚吗?”他在讽刺她曾经背着老公与他偷情。
      他有点想抽烟,手在口袋里乱掏,摸到一根快折成数字七的香烟,放到嘴边叼着,又去上下口袋摸打火机。橘色火焰被风撕扯成一缕一缕的,他将头埋低,伸出左手挡住一点风,仍是无济于事。再去按打火机时,已经点不出火。
      这个角度,万小祯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他个子高,她能看到的机会不多,上次是在床上。
      万小祯忽然有些反胃。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要在小孩子面前抽烟吗?很没素质。”
      展矜将打火机揣回兜里,指间夹着那根弯折的露出一点烟草的香烟。万小祯觉得这一幕比他的穿着露骨。
      接下来,展矜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成功惹怒万小祯。
      “她睡那么死,雷劈下来都不知道。”
      万小祯表情凝固在脸上,眸子越发阴冷,恰好蒙了一层水光,才多一分怜爱之情,显得没那么狠厉:“对啊,她不知道,因为她双耳失聪。”
      “你是来要钱的?你怎么不问你男人要?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早就两清了。”
      遇上与钱有关的事,男人总是那么敏锐。万小祯甚至一个与钱有关的字都未提,对面的人就警惕起来了。
      也许他们天生就敏锐,只是在很多时候,他们热衷于装傻充愣。扮演一个懦弱的丈夫是最讨巧的事,因为在此期间,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推脱掉了所有责任,成为了人人口中老实、沉默、赚钱养家、大爱无言的丈夫、儿子、父亲。
      多精明的男人。
      她一点都不想把她的小孩跟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了。只贡献了一颗精子的男人凭什么成为她孩子的父亲?
      万小祯向更靠海的位置走去,差一点点,海水就会打湿她的鞋身。
      “他死了。”
      她的声音卷进海风里,展矜差点没听分明。
      他微驼的背撑开一些,不可置信道:“什么?”
      万小祯笑:“你不好奇他怎么死的吗?”
      她的笑太表面,只扯着一层皮,揭开这张皮,下面会是怎样的脸?展矜有些不寒而栗。海风灌进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吹得很蓬松,像下在锅里的泡泡馄饨。他有一种被海风熬煮的感觉,
      “你喝得烂醉,失手把他打死,是我帮你连夜把他埋在柿子树下的。”她笑吟吟的,语气和那天隔着院墙对他说她家结的柿子可以分他一半没有区别。温婉又娴静,殊不知她母性的眸底,藏着一只吐信子的小蛇。
      一切都太突然了,展矜完全没时间思考她话语的真实性,只是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展矜不是傻,他只是太自信了,自信到觉得万小祯还爱着他,永远会对他保留一丝温情。他觉得一个女人只要跟他上了床,就会永远臣服于他。
      这一点,万小祯很早就看清了。
      “因为我爱你啊,矜矜。”她动情地说,差点连自己也骗过。

      “咔。”
      来青按着对讲机对裴多菲说:“最后一句感情不对。眼神再冷一点,再嘲讽一点。”
      裴多菲走到监视器旁看自己刚刚给出的表演。
      嗯,确实给的感情过多了,有点像她看苏既白的眼神。
      真不该啊。
      但她怕自己用力过猛,又问道:“展矜看不出来吗?”
      来青说:“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我们只要表现观众能看到的那一点点。而且他看不出来的。一个女人对他说爱,他第一个有反应的绝对不会是大脑。”
      “不是大脑是什么?”
      “肾上腺。”
      “......”她就多余问。
      天光暗下来,来青跟她讲完戏,又马不停蹄去找灯光组做调整。
      这时候,刚刚一言不发的苏既白默默说了一句:“也不一定。”
      “啊?”苏既白在她后侧方,裴多菲仰头,正巧能看到他特意为角色留的淡青色胡渣。
      苏既白垂眸,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块毛茸茸的阴影:“因为你刚刚说爱我的时候,我的脑子动了一下。”
      裴多菲眨眨眼,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苏既白静静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瞳孔:“你送给我的第一束扶桑花。”你咬在我肩膀出血的牙印,还有你眼下的红色胎记。
      都是心脏的颜色。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当不了好演员的原因。
      裴多菲微怔,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类似爱情的东西,但她不确定。她迅速低下头,过了很久才回他的话:“你不专心哦。”
      她不敢大放厥词嘲讽他,因为她刚刚也分了心。
      “我的问题。”苏既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先进入的不是她的耳朵,而是她的脊背。她的皮肉连同骨头,搅着她的心脏,酸到发麻,像被他的胡渣扎过一样。
      声音是震动的,物理老师很早就讲过,但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受过。

      晚上,剧组直接租了一套烧烤设备在海边聚餐。
      裴多菲口味淡,没吃几口,一罐芭乐果汁险些把自己喝饱。
      她跟席上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往海边走去。
      海是静默的蓝,对岸是灯火通明,背后是沉默的山。她坐在略潮湿的沙滩上,思绪飘得很远。
      “不喜欢吃烧烤?”
      是苏既白的声音。
      “调料太多,味道太杂,不喜欢。”裴多菲屈膝,双手环抱着小腿,将身体仰了一个角度。苏既白在她身边坐下后,她又松开,将两手撑到身后。
      “这个呢,要不要尝尝?”说完,他从身侧捧出一只系着蝴蝶结的草莓小蛋糕。淡粉色的糕身,底部镶着一圈海浪似的奶油裱花,表面点缀着一圈尖尖朝上的草莓。美得像件重工小洋裙。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选了最好看的”
      海风卷着蝴蝶结的四角,纷飞,纱制的布料搔着她的脖子,像搔一种难言又找不到位置的痒。
      她首先排除掉内心的那个答案,故作轻松道:“杀青小蛋糕?”
      苏既白像个改错题的老师,帮她把她最先划掉的答案打上一个勾,笑着说:“生日蛋糕。”
      他竟然知道她的生日。
      完全不在裴多菲预料之内的事,但又完全是苏既白会做的事。苏既白太会收买人心了,细致入微,无孔不入。
      她觉得很可怕,从第一眼见他,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怕。精致地如同昂贵毛绒玩具的男人,任何人在自己成年后为了弥补童年缺憾都会去买的一款阿贝贝。
      完美又假面。所以第一晚她咬上去,不仅仅是一种威胁。
      或许还有一种,她生理性地想靠近他。
      令她懊恼的是,她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不知轻重的勇气了。
      是不是感情总让人变胆怯?
      她接过蛋糕,解开蝴蝶结带子,绕了两圈用它将乱飞的头发绑成一个低马尾。碎发刮过她的耳畔,她用手捋了好几下都没捋明白,索性不去管,抬眸,望进他眼眸:“谢谢。”
      她其实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但“谢谢”两个字很善解人意,人读它时总会保持一个双唇扬起类似微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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