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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憎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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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一开,世界噤声,裴多菲望向苏既白的脸,刚刚所有的虚张声势被这一眼轻易瓦解
苏既白墨色的瞳仁此刻暗潮汹涌,镜片下,流动着的纷纷情欲,比开机前更甚。眼镜好啊,让赤裸的性穿上得体西装,直接的碰撞变成间接的隔靴搔痒。
比情欲更令人兴奋的是压抑情欲。
裴多菲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种表情从来不会出现在苏既白脸上。
他现在是展矜。
她默默呼出一口气,抬手,用指尖虚捧着他的脸。
裴多菲,冷静,走演员这条路,你以后会亲到八百个漂亮男人。放平心态,拿他当陪练。
而且,以前那么多恶心的吻你都忍受了,如今一个你仰慕的漂亮男人的吻根本不算什么。
如此自我暗示着,她闭上双眼,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垂,搭上他的肩,然后用力,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她成为了万小祯。
比任何一个夏夜都炙热的吻,比爆裂雨天更深入骨髓的湿度,比慕斯蛋糕更松软的唇。
苏既白嘴里有一股荔枝与薄荷的混合味道,刷牙前,他吃过一颗荔枝糖。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融化在她掌心的糖,呼吸更重一分,心脏更痒一分。
不够,完全不够。
她退开一点距离,睁开眼,在看到他被亲歪的眼镜架以及意乱情迷的眼睛后,勾起一个餍足的笑。
苏既白显然没领会裴多菲笑里的含义,更想不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看着裴多菲越来越近的脸,配合着闭上双眼,一秒、两秒、三秒,预想中的唇没有贴过来。在他疑惑之际,一只圆圆的膝盖挤进他腿间。
他眉心一跳,镜片后的眼睛微眯着,她一点点挤进来,他一节节败退,直到他退无可退,被她轻轻一顶,推倒在床。下一秒,她欺身上来,从大腿慢悠悠地攀升,坐到他腰间。
头绳一瞬间散落,浓厚的发倾泻如秋夜。发尾钻进苏既白微敞的衣领,小软刺一样扎着他心口。
苏既白终于知道心乱如麻是怎样的感受,他的眼镜连同他的道德一起歪斜了。他努力克制住扶正眼镜的冲动,因为展矜不会这么做。
裴多菲静静盯了他一会,蓄谋已久地,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原本清明的世界,开始浑浊不堪。他眼睛不适地眨了几下,朦胧间,被一双温热的唇吻上。他眼皮轻颤,嗫嚅着,像一双欲说还羞的唇。
谁说眼镜没办法接吻?
眼睛的濡湿感很重,苏既白倒觉得这不像情人的吻,更有种反刍动物的舐犊之意。当然,如果作为万小祯,她这样做可能仅仅是为了尽兴而已,放弃作为人类的繁文缛节,像兽类一样野蛮。他睫毛轻颤着,清醒了半分。虚扶着她的手掐进她腰里,将她往下摁了几公分,抬起下巴,精准找到她的唇。
展矜不能任由万小祯胡来,所以苏既白在重新吻上她唇后,用那只掐住她腰的手,钳住了她的脖子。
是训诫,也是臣服。
蜡烛熄灭,眼镜弃落,黑暗不见光的房间,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相濡以沫,如同脐带相连的孪生兄妹一般,融进对方骨血。
导演一声“咔”是一道预示故事结局的闪电,生生把裴多菲劈回听老师讲四凤与周萍不伦之恋的学生时代。
虽然他们的关系更像繁漪和周萍。
他们离开了彼此的唇,非常默契地各自背对背坐着。
裴多菲现在脑子很乱。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的吻里,是万小祯的情动,还是她不可示人的私心。
她读过的所有书都劝告她不要耽溺爱情,甚至在出戏的那一刻,她会有一种被文学状告的感觉,劈死四凤的雷在劈她,淹死鸣凤的湖在淹她,碾死安娜卡列尼娜的火车在碾她。
灯光亮起,裴多菲缓缓抬眼,凝视着床头镜子里面色坨红的自己。她过度潮湿的嘴唇像被狠呛了一口水。
展矜和万小祯唯一一次亲密戏就这样一条过了。
但那种被状告的感觉一直悬在她心头。
裴多菲曾天真的以为跟一个自己有好感的男人接吻一定比跟沈炼那家伙体验感好很多。
但她错了。
与沈炼的前尘往事,让裴多菲根本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去吻一个她仰慕的男人。
不是她歉疚于对谁的忠贞,而是她觉得,她的私心本身就是对过去自己的一种背叛。她已经看过那么多悲剧,却还是在与他相拥时,不知天高地厚地,妄图得到一个男人纯粹的爱。
太糊涂了。
不过幸好,这是他们最后一场对手戏,后面基本都分开拍摄了。
裴多菲很少出现在苏既白面前。明明只有一墙之隔,但她无声地避开了许多与苏既白相见的机会。
她对苏既白的感情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所以她相信,时间会帮她淡化一切。
自从阿婆在村口的那条河里溺水后,裴多菲出门总会绕远路。她听张婶说,阿婆出事后,局里就来人把那条过窄的桥拆了,拨款重新修了一座宽敞的。但她这辈子都不会走那座新桥了。
天空还是一片浓郁的蔚蓝色时,她就出了门,走到公交站台时,太阳已经露出一个尖尖。
公车还有一刻钟才到。
她靠在发车时刻表的立牌边上,出神地望着重重叠叠的群山。她的脚边是这座山村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阿婆那天站在这里等车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她第一次座公交车有没有遇到困难,道路那么颠簸,她的心脏怎么受得了。
越想她的心脏越发绞痛。
她还没带阿婆去北京呢。为什么回村的一条破旧曲折的路就让她丧了命呢?
山内晨雾未散,两个亮白的光点像一对内容空乏的单引号,括住她微微发红的眼睛。裴多菲以为是公车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是一辆黑色吉普。
是剧组的车。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很怕这个时候驾驶位上坐的是苏既白。她不再去张望,退到站台最里面的位置。
那辆黑色吉普偏偏不如她愿,缓缓驶近,稳稳停靠在她面前。
下车的是苏既白。
裴多菲没招了。
这个男的在她身上装了定位器吗?爬梯子被他抓包,约会被他抓包,分手被他抓包,还不够,现在去还债还要被他抓包。
苏既白今天又戴了那副罪恶的黑框眼镜,小白衬衫一套,斯文的不行,跟课本里的一捧雪似的,“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不对,他明明是“眉与眼与鼻与嘴,沆瀣一气”。
苏既白问:“你去哪?”
裴多菲不想被他看见发红的眼睛,头偏了一个角度,闷闷道:“要你管。”
苏既白感慨小孩子变脸跟变天一样快,一会对他敌意满满,一会送他一束火红的花;一会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一会又谈天说地人生海海。
她好像没有极度的痛,也没有彻底的快乐,她头脑里的装着太多情绪,每一种都不纯粹。所以她爱一个人没办法彻底爱,恨一个人也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真是难搞的小朋友。
面对难搞的小朋友,唯有一招。
苏既白眉眼低垂,发起攻势:“你对我态度不好,我会伤心的。”
裴多菲成功被带偏,嘀咕道:“有什么好伤心的。”
苏既白言之凿凿:“我这个人记打不记吃”
裴多菲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打你了?”
苏既白眼皮轻轻一抬,控诉道:“你冷暴力我。”
“......”
裴多菲心虚了。如果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算一种冷暴力的话。
裴多菲最终半推半就地上了苏既白的车。她系好安全带,正襟危坐,但苏既白迟迟没有发动汽车。
裴多菲半开玩笑道:“怎么了?被我冷暴力得车都不会开了?”
苏既白转过脸,神色认真地盯着她:“你之前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的名字。”
裴多菲没想到她随口问的一句话他会记这么久。
她之前猜想过,他可能是从阿婆蹩脚的普通话里听出来的。但后来她自己都不去想了,一个名字而已,获取方式如何,有那么重要吗?
苏既白没等她开口,笑着说:“是因为你的恶作剧。”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被折叠地很规整的小纸条,掀开四角,展平给她看。他指着左下角的被涂黑的一块,继续说道,“你的字力透纸背,从封面拓到了纸上。”
那块被铅笔痕迹染黑的地方,浅浅地拓着她白色的名字。
裴多菲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她无端的恶意、随手撕掉的作业纸、粗糙的笔触,竟然被他保存得这么好。
这比与他接吻还要冲击她的神经。
裴多菲想,苏既白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这辈子需要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好人才能赎他的罪。
附加的惩罚是,不能爱上任何人,但必须爱所有人。
连同她都是他被惩罚的一环。
但为什么忍受单恋之苦的只有她一个。如果她是神,她一定会惩罚苏既白,不管他做多少好事,他今生爱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憎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