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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苦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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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既白认真道:“你说,展矜第一次产生想上万小祯的感觉,是因为一颗出墙的柿子树。我知道其中有象征的可能性,但欲望的产生绝不可能是因为一颗柿子树。展矜第一次注意到万小祯是因为看到了她伸出来的一双带青紫色伤的手,这不是他想揍费东的契机,是他爱上万小祯的契机。他控制不住地欲望,是爱的一种。”
来青觉得苏既白太不了解男人了,他始终不相信没来由的爱:“怎么会有人因为一双手就能产生爱情?如果这是爱的开始,会不会太廉价了?”
苏既白说:“再卑劣的人也会产生爱,虽然为人不齿、被他的恶掩埋,但我们也不能否认那是爱的一种。你总说人是复杂多面的,一个多面的恶人不该被剔除人类的情感。”
“展矜是一个有思维转变过程的人,他对万小祯有爱,但后来他的男性本能让他放弃这点微不足道的爱,并毫不展露恻隐之心。万小祯可能觉得他是突然烂掉的,但不是的,只是一开始还没到他抉择的时候。”
苏既白没有跟导演唱反调的爱好,他为展矜据理力争只是为了让他更像个完整的、有行为逻辑的人。
裴多菲坐在后面听得冷汗直冒。之前被来青NG百来回,他一句怨言都没有,事后还去赔笑脸。今天这是开窍了?不想被导演当狗训了?
她微微偏转一个角度,正好能看清苏既白的半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眉若细雪。她心里泛着嘀咕:苏既白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表演一窍不通,他对人物的塑造明明很有看法。
苏既白长篇大论时,极具诱导性,让人很想听他说下去。她沉浸在苏既白对展矜的人物剖析里,余光一不小心扫到来青僵硬凝重的脸。
裴多菲暗自感慨,如果苏既白没有个当大老板的爹,来青恐怕早就叫人把他扔出去了吧。
但她没想到来青竟然被苏既白说动了。
来青是这样说的:“你说的不错,判若两人的态度转变确实更能体现他冷血的本质,更具有戏剧张力。”
裴多菲第一次在来青眼中读出了他对苏既白的认可。
这份认可的后果是,导演晚上回家加班加点改剧本,然后她跟苏既白莫名其妙多了一场吻戏。
裴多菲看完来青新改完的剧本,顿时有些心神不宁。她悄悄侧眼,发现另一位当事人已经把剧本放到一边,气定神闲地小口喝茶。
身经百战的人果然不一样。
她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在他被水渍浸润的红唇上,他的唇形很好看,唇珠悬于唇中,欲滴未滴,像长势良好的草莓尖尖。
她好久没吃过草莓了。甜美的、水润的、通红的草莓,滑入口腔,掉进胃里,香甜的味觉消散了,但胃里冰凉的感觉会持续很久,连同子宫都未曾幸免。
接吻的流程和吃草莓的流程一样,只不过所有冰凉都被温热代替。
口腔中的津液不自觉分泌,裴多菲艰难地下咽,“咕咚”一声,扯着心脏,连胃部都在发痒。
裴多菲承认她在某个夜里肖想过苏既白的吻,但不应该是戏里那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她可以毫无负担在戏里吻一个她完全没感觉的人,但苏既白不行。她对他色心未泯,借着拍戏进行一场单方面情深义重的吻,跟趁他睡觉直接进入他有什么区别?
偷窃感都重得没边。
苏既白放下手中茶杯,指尖却没离开,在杯身轻轻点着,很小的陶瓷撞击声,趋近心脏跳动的频率。他抬眼问她:“你饿了吗?”
裴多菲一时没反应过来,两眼懵懵:“啊?”
苏既白淡淡道:“我听见你咽口水了。”
裴多菲有一种行窃被当场抓获的感觉,脸上一片烧,嘴上硬撑着:“我饿得想吃人。”说完还做了个啃咬的动作。
苏既白恍然大悟:“原来你那天晚上咬我,是真的想吃了我。怪不得下口那么重。”
“......”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假装很忙的样子,所以裴多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尽量每个动作都放缓,茶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
甘甜味在她磨洋工式的喝水方式里,慢慢变涩变苦。
她整个小脸皱在一块,微张开嘴吐出一点舌头,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好苦。”
苏既白见状,从兜里掏出一颗荔枝味的糖,拨开包装纸,放进她手心:“缓缓。”
其实苦的味觉只持续了两三秒,短到苏既白还没剥完一颗糖。裴多菲看着手心玉色的小糖球,迟迟没有下嘴。
苏既白问:“不喜欢这个味吗?”手已经再次伸进口袋里,摸索别的味道的糖。
裴多菲可能脑子抽了才问出下面这句话:“你嘴巴也是这个味道的吗?”
“......”
苏既白动作一滞。细小的空气爆炸的声音传到两个人的耳朵里,苏既白一不小心把包装纸捏爆了。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松弛地搁在桌面上,手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说:“你不用担心,裴多菲。”
裴多菲声音不太稳:“嗯?”
她手指蜷缩起来,把糖裹进掌心,化掉的一点点糖水黏在她皮肤表面,像舌头舔过后留下的触感。
她在等他说话,手背的静脉血都在发烫。
苏既白笑:“拍吻戏前我们都会做口腔清洁的。”
裴多菲略窘迫:“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既白沉思良久,他心里也没有把握,他觉得说服一个小女孩跟自己接吻实在有些大言不惭,尽管那只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他想告诉她,在镜头下面,演员去表演拥抱、接吻或者上床跟公司职员准备报表、整理PPT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换了一个她更容易接受的方式表达:“你以后会跟很多人拍吻戏,相比他们,我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陪练对象吗?”
别人如果对她说这种话,她的巴掌下一秒可能就会扇在对方脸上,但他是苏既白,他不可能对她图谋不轨,更不会用男女之事打趣她。他真的很认真地在考虑她以后的路。
他的话有镇定人心的魔力,这份安心背后,是她被掐掉的少女心事。
裴多菲突然有点恨他的从容不迫。她将手中快化掉一半的糖塞进嘴里,指腹来回点着掌心的一块洇湿,黏腻胶着,封住她欲张开的手,封住她想说话的喉咙。
苏既白很识趣地无视了她的缄默,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笑问:“好吃吗?”
他刚洗过澡,头发看起来柔顺又光泽,额前碎发轻轻扫过眼睛,整个面孔在暖黄的灯光下,有种雨后初晴的湿润感觉。这样年轻、脆生生的脸,与她之间竟然相隔整整七年的距离。
裴多菲把糖咬碎,嚼地咯吱响,口是心非道:“甜到掉牙。”
屋内没有平常拍戏用的大灯,所有光亮都来自摇曳而微弱的烛火。
这场戏剧本上只有零星几个字。
来青觉得这种展现人类本能戏,不能加入太多书面化的教导,也不能追求偶像剧式的工业美感。
他只有一个要求:“欲望要大于爱,生理性的触碰要多于感情的交流。”
说者无意听者有歪心。裴多菲心里默默嘀咕:导演,你的表达方式让我觉得我在拍三级片。
没过多久,苏既白做完妆造坐到她身边。
他今天戴了一副黑框眼睛。
高中时候戴同款眼镜的男同学,只会给裴多菲一种课业繁多的倦怠感觉。苏既白显然不是会为解开一道方程式而困扰的类型,他的脸过度缺乏学生气,戴着眼镜,像穿一件尺码过小的校服,轻佻勾勒出身体曲线,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挑逗感觉。
目的很纯,纯勾引。
镜片下他的眼睛晦涩不明。情欲似雨细细密密落在镜片上,压抑在单薄的那一面。
裴多菲忽然想起她情窦初开时候,和同学聊过的一些私密话题,比如,很多练得很美型的肌肉男中看不中用,而那种平时看起来很正经的清瘦型男生干活的时候才是最狠的。
她视线慢慢往下移,脑子里画面越来越不堪入目。
而当事人不明所以地打量着她:“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裴多菲做贼心虚,总觉得苏既白话里话外在骂她。她眼神躲闪着,生怕被他看穿龌龊心思:“你戴眼镜会膈到我的脸。”
“不会。”
为了证明他说的话,他特意倾身贴近,在鼻尖快碰上她鼻尖时,恰到好处停下,伸出手指丈量了一番,抬手给她看:“你看,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他慢慢拉开两人距离,用食指和中指指腹推了推眼镜:“眼睛不会接吻的。”这是他以前拍剧的经验,为了保证画面美感,镜头中两人额头不能贴太近,鼻子也不能挤在一块。
裴多菲被他突然地靠近杀得措手不及,她感受到他略高于她面部体温的呼吸,愣愣眨眨眼,僵在原地。
裴多菲觉得苏既白一定是美杜莎变的,不然她为什么会被他看一眼就石化。
她干笑两声,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点位置,坐得离他远一些。
好闻的清茶香久久未散,裴多菲挠挠鼻子,有些郁闷:演员做久了是不是都这样,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她宁愿相信他是没有边界感,也不愿意承认在苏既白眼里她是没有性别的。
耳边的杂音渐渐消散,在导演清场前的最后三秒里,裴多菲站起身,走到苏既白面前微倾下腰,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盯着苏既白鼻翼的小痣,信誓旦旦道:“你等着哭吧,我一定把你眼镜亲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