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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离婚协议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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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莹痛哭了几场。
在警局那次是崩溃的嚎啕,回到沈家别墅后,眼泪也是像梅雨季节总也停不了的雨,淅淅沥沥。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拒绝见任何人,有一日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头发蓬乱、瞬间老了十岁的女人,只觉得陌生。
然后那点爱美的心顿时起来,给自己提拉:“该死的,怎么还生出几条纹。”
那个名叫“小光”的男人,连同他带来的短暂激情和甜蜜幻梦一起,抽走了她的精气神,连平日最热衷的美容沙龙和牌局邀约,也一概没了回应。
沈鸣轩放周末回家,凑过去,挨着贝玥坐下,小声道:“嫂子,家里……怎么感觉怪怪的?梁姐说妈妈这几天都没怎么下楼。”
贝玥放下文件,没打算瞒他,但也没说得太详细,只道:“妈……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心情不太好。”
沈鸣轩眨了眨眼:“我妈……是失恋了吧。”
贝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沈鸣轩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老成的样子,语气却还带着点少年人的不服气:“嫂子,我都18了,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哭得眼睛肿了,不出门,不吃饭,要么就是失恋了,要么就是破产了,咱们家又没破产。”
贝玥被他这番理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瞎说,去看会儿书吧。”
又过了两天,姜小莹似乎终于从那种彻底的自我封闭中缓过一点劲儿,也可能是觉得总躲着不是办法。
沈鸣轩正在客厅玩一个复杂的乐高模型,看见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零件,跑了过去,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妈,你好点了吗?”
姜小莹看见小儿子那张充满关切、尚未被世事浸染的干净脸庞,心头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伸手,一把将沈鸣轩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轩轩……对不起……妈妈糊涂,光顾着自己……都没好好照顾你……”
沈鸣轩被她抱得有点紧,却也没挣扎。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姜小莹的后背,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道:“妈,你别这么说,我没事,有嫂子在呢,嫂子把我照顾得可好了。”
姜小莹闻言,一股迟来的、混合着感激和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哑,却比之前清晰了些,对着贝玥,真心实意地说:“贝玥……这段时间,多亏了有你,我不在状态,家里一团糟……都是你在撑着,照顾他们哥俩……辛苦你了。”
姜小莹以前,其实也是个活得相当自由、甚至可以说有些洒脱的女人。
丈夫在世时,两人虽是商业联姻,感情不深,却也给了她足够的物质和空间,让她可以尽情享受生活,追逐时尚,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漂亮金丝雀。
丈夫去世得早,她伤心过一阵,但很快就发现,儿子沈亓异常争气,早早就能独当一面,将沈家偌大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更上一层楼。
沈廷敬大概也深知自己这个儿媳妇不是能掌事理家的料,临终安排时,只让她捏着儿子名下的一部分信托基金,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没给她留下任何实质性的公司股权或决策权。
反正,有沈亓在。
沈廷敬大概是这么想的,沈亓会照顾她,会给她钱花,会让她继续过她想要的、无忧无虑的贵妇生活。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遇到“小光”之前,姜小莹的生活,除了偶尔因为沈亓的管束,大体上,是顺遂的。
直到这次栽了个天大的跟头,摔得头破血流。
贝玥说:“没事,应该的。”
她对姜小莹,确实没什么怨恨。或许有过不耐,有过被刻意挑剔时的羞耻,但怨恨,谈不上。
姜小莹之前确实对她诸多不满。
从她踏进沈家大门第一天起,这位婆婆看她的眼神就带着不喜,觉得她家世不够“正统”,配不上她那个“优秀”的儿子。
那些挑剔的话语,有意无意的冷落,贝玥都一一领受过。
可是,也是姜小莹,在她刚进门、对沈家那套繁复的社交礼仪和着装要求完全摸不着头脑时,皱着眉头,一边亲自带着她去相熟的高定工作室,教她怎么根据场合挑选衣服,什么颜色衬她肤色,什么剪裁能突出她的优点,甚至在她第一次以沈太太身份出席重要晚宴前,亲自帮她调整了项链和耳环的位置,嘀咕了一句“这样才像样”。
还有那些贵妇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谁家和谁家有旧怨需要避开,哪家夫人喜欢听什么话题……零零碎碎,也都是姜小莹用她那种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忍不住要“指导”两句的方式,透露给她的。
她是嘴巴坏了一点,说话常常不过脑子,带着被娇纵惯了的任性。
可那颗心,其实并不算坏。
贝玥看着姜小莹此刻红肿的眼睛和萎靡的神情,心里那点因为对方过去言行而产生的不快,也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想,或许,是时候了。
姜小莹如今回来了,虽然精神受了打击,但至少人是在家的,情绪也在慢慢平复。沈鸣轩有人照顾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时刻留心、填补母亲缺席空缺的少年。
这个家,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某种完整的结构。
那么,她似乎也没有理由,再继续以沈太太的身份,留在这里了。
沈鸣轩是个藏不住话的,尤其对着自己情绪低落的母亲,总想说点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或者寻求一点同盟感。
他悄悄对姜小莹说:“妈,我哥……跟我嫂子,最近好像感情不太好,我哥总是很晚回来,嫂子……嫂子也不怎么说话了。”
姜小莹:“你哥那个性子……冷冰冰的,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似的,又霸道,还自以为是,谁跟他感情能好?”
“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到底是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一点都没随到我?”
她早年也是个爱热闹、爱漂亮、情感外放的人。
可沈亓,从小就像个小大人,情绪内敛得可怕,目标明确,执行力强,沈廷敬还在世时,倒是摸着沈亓的头,笑着说:“这小子,脾气秉性,倒是像我。”
姜小莹跑了几天美容院,又去相熟的高奢店铺刷了好几轮沈亓的副卡,看着那些昂贵的护肤品、新款的衣裙和闪亮的珠宝被送回家,心里那口憋屈又懊丧的气,才算是稍微顺了一点。
花钱是她疗愈情伤的方式。
沈亓对此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她又一次准备出门“血拼”前,语气平淡地提醒了一句,让她以后少出去“乱跑”,尤其是见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消费额度他会让助理盯着。
姜小莹刚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被骗得几乎“倾家荡产”,还闹到了警局,脸面丢尽。此刻对着儿子,她半点底气也无,更不敢忤逆,只讷讷地应了,心里觉得儿子管得太宽,不像个儿子,倒像个老子。
姜小莹某天对沈亓说:“你们俩……也别整天闷在家里,对着我们这些老的小的,出去过过二人世界吧,看看电影,吃吃饭什么的。”
“我这辈子,感情上是弄得一塌糊涂了……你,”她看向沈亓,眼神复杂,“你也好不了多少。”
沈亓:“嗯,也好。”
但是他不认同母亲的话,贝玥很喜欢他。
沈亓决定,跟贝玥出去吃一顿饭。不是家庭聚餐,不是商务应酬,是纯粹的、名义上的二人世界。
说起来,他们真的没有几次。
刚结婚那阵,忙于适应彼此和应付各方关注,后来便陷入了一种固定的、乏味的模式。
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多半带着某种任务性质,比如某个需要携眷出席的慈善晚宴。
沈亓回忆着。
好像……结婚三周年纪念日那次,算是比较接近二人世界的一次。
那天他其实也忙,临近下班才想起来。他让秘书去挑了一条不会出错的钻石项链,又订了一家以环境和私密性著称的高级餐厅。
晚上贝玥穿了一件珍珠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挽着。
在餐厅顶楼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包间里,他拿出那个丝绒盒子,走到她身后,撩开她颈后的碎发,替她戴上。
冰凉的钻石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她当时微微侧过头,手指轻轻握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小臂,抬头朝他看过来。
餐厅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金色,落在她眼睛里,映出细碎的光点,贝玥唇角弯起,眉眼舒展,朝他笑得……很好看。
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标准笑容,而是更放松,更真实,甚至带着点被取悦后的、小小的满足和羞赧。
那一刻,沈亓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婚姻或许无关爱情,但至少可以维持这种表面的和谐与……赏心悦目。
后来项链她戴过几次,再后来就收起来了。
沈亓想,或许可以……复刻一下那个时候。
订同一家餐厅,或许不是顶楼那间,但要安静的,视野好的,项链……他不太记得具体款式了,让秘书再挑一条类似的?或者换一种宝石?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麻烦,但似乎……也不是不能做。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秘书。
不过贝玥最近,总是有些不着痕迹地躲着他。
即使同在客厅,她也多是陪着沈鸣轩说话,最明显的是,她盯着手机屏幕的时候越来越多,脸色总是不自觉地沉下来,眉心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滑动或点击,那神情,绝不是在看什么轻松愉快的内容。
沈亓心里起了狐疑。是不是又看到哪家不知死活的小报,在乱写些什么?关于沈氏,关于他,或者……关于他们这段婚姻?
他立刻让秘书去查。
几年前,确实有家小报捕风捉影,写了些不入流的揣测,被他告得倾家荡产,主编差点进去吃牢饭。
那之后,至少在明面上,财经版和娱乐版的记者,都知道沈氏和沈亓的私生活是禁区,轻易不敢触碰。
秘书很快回复,仔细筛查了近期所有可能相关的线上线下媒体,包括一些隐秘的八卦论坛和社群,确认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沈氏或沈亓夫妻的负面或不实报道。
不是小报乱写。那贝玥那么频繁、神色不佳地盯着手机,还能是因为什么?工作上的烦心事?他记得品牌中心最近似乎没什么特别棘手的项目。
朋友?贝玥的朋友圈一向简单,几乎没什么需要她如此忧虑的私交。沈亓想了一圈,竟有些茫然。
或许,这次出去吃饭,能缓和一下?
订了一家口碑很好的法式餐厅,环境私密,菜品精致,他拿起手机,点开贝玥的聊天界面,他斟酌着措辞,最后只是平铺直叙地发了一条过去:周五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餐厅我订好。
贝玥的回复来得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只有一个字,简洁得不能再简洁:好。
到了周五那天。
沈亓特意提前结束了一个会议,回别墅换了身衣服,选了条搭配的领带。他下楼时,贝玥还没回来。
贝玥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
身上穿的是白天上班时那套米白色的职业套裙,外面随意搭了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头发依旧是工作时的低马尾,脸上只化了最基础的淡妆,甚至因为一天的忙碌,显得有些疲惫,口红颜色都很淡,几乎看不出。
餐厅环境依旧优雅,灯光昏暗柔和,小提琴手在远处演奏着舒缓的乐曲。
他们相对而坐,点餐,上菜,用餐。整个过程,安静得有些诡异。
贝玥很少主动开口,更多时候是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或者,又不自觉地,瞟向放在手边的手机,虽然她这次克制着,没有拿起来看。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餐后甜点被撤下,侍者送上了餐后酒。气氛似乎到了某个应该表示的节点。
几乎是同时,沈亓和贝玥,都伸手,从各自的方向,拿出了东西,放在了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上。
沈亓这边,是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巧精致的正方形礼盒,系着银灰色的丝绸缎带。
贝玥那边,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普通的浅灰色硬质文件夹,A4大小,边缘整齐。
两份东西,静静地对峙着。
沈亓的目光先落在那个文件夹上,难道她也有准备?是什么?或许是……一份特别的纪念品?
他盯着那个文件夹,又抬眼看向贝玥:“这是什么?”
贝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似乎有叹息,有决绝,也有一丝解脱。她伸手,将文件夹往他的方向,轻轻推近了一些:“你自己看吧。”
沈亓伸出手,他打开扣子,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顶端一行加粗的、无比清晰的宋体字。
——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