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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陆成治回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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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日子没过多久,贺城就出了件轰动的大案子——白蕊案。
一个16岁女孩子遭到残忍奸杀,活着的时候身上器官被人挖走。
消息传开后引起舆论一片哗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为此局里的压力非常大。
我第一时间把钟聿和徐词叫到办公室,被犯罪分子挑衅的怒火烧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查!给我往死里查!不管涉及到谁,有什么背景,一查到底!必须把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揪出来,依法严惩!给死者一个交代,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
钟聿他们两个人脸色凝重,但眼里是和我一样的决心:“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那段时间支队上下跟上了发条一样,没日没夜地连轴转。
徐词那时候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反应很大,我劝他注意休息,他却总是摇头说案子要紧,自己撑得住。
我看着他要强忍不适分析案情,又要操心收养在家里的白桃,心里是心疼又着急。
钟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边侦查一边分神照顾徐词,眼下的乌青就没消过。
案子查得异常艰难,线索时断时续,好像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挠。每次觉得有点眉目了,很快又陷入僵局,这种憋屈感让整个支队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直到有一天午后,徐词急匆匆闯进办公室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我书桌上。
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眼睛亮得吓人:“师傅,所有的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陈一京和他所在的洪兴社,资金流向、人员交叉、时间节点全都对得上,这绝不是巧合!”
我心里咯噔一下,陈一京这个名字我早有耳闻,他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但也一直有些不清不楚的传闻。
如果真是他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那这件案子就棘手了……
徐词拧着眉继续说:“而且,从多次关键线索突然中断、证人改口来看,基本可以断定,他们背后有一张庞大的保护网,有人在系统内部为他们提供庇护和清理障碍。”
“师傅,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恶性刑事案件了,这是一张盘根错节的黑网!只要您点头,给我们足够的权限和支持,支队一定能撕开这个口子!”
我翻开那些资料一页页看下去,越看心越沉。
徐词的工作做得极其扎实,虽然证据链还没完全闭合,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他向前微微倾身,手指无意识地轻抚了一下隆起的小腹:“我知道这案子水深,背后的阻力难以想象。但是师傅,有您坐镇指挥,有您在后面支持我们,我和钟聿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向我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信赖,仿佛我就是能破除一切黑暗的定海神针。
“您以前经常教导我们,警察的职责就是拨开迷雾,追寻真相,无论对手多强大背景多复杂都不能退缩。现在真相就在眼前了,师傅,只要您一句话,我们一定能把这伙人连同他们背后的保护伞,连根拔起!”
“还白蕊一个公道!”
我神色艰难地合上证据,本来应该立刻拍板给他们最大的支持,像我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但是……
就在几天前,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方用了变声器,声音极度扭曲,说出的每个字都让我心头一紧:“陆局长,你女儿陆晓晓在国外读书吧,莱茵公寓79号房对吗?很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真像你太太。”
从恍惚到愤怒只过了两秒,我瞪直眼睛站起身:“你想干什么!”
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忠告开口:“管好你的手下,特别是那个叫徐词的,如果他再不知死活地往下查白蕊的案子……”
“你很快就会收到你女儿身体上的某个‘小礼物’。”
“记住,想要你女儿平安毕业回家,就让徐词意外消失。”
“否则……”
“下一个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就是你女儿的尸体了。”
凉风吹起了眼前的证据,那声威胁至今都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日夜折磨着我。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冷汗一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师傅?”徐词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轻声喊着,“您觉得…这些证据不行吗?”
我回过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线索很有价值,你们继续顺着这个方向…好好查……一定要谨慎,注意安全。”
我说得断断续续毫无力度,甚至带着一种自己都厌恶的敷衍和回避。
徐词离开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窗外的天色从昏暗到彻底漆黑,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一边是对我无比信任,甚至视我如父的徐词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另一边是我亲生女儿的性命和安全。
那把所谓的保护伞用最恶毒的方式,捅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我该怎么办?
我他妈的到底该怎么办?!
那之后的几天我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看着徐词和钟聿为案子不停奔波,看着他们眼里布满血丝却依旧不肯放弃的光芒,每一次向我汇报进展,每一次听到徐词叫我师傅,都像是用一把烧红的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剜。
我动过想把晓晓秘密接回来的念头或者寻求上级庇护,但那个神秘电话像是幽灵一样,每次我刚有点想法,就会有新的警告以各种方式出现,告诉我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我感觉自己就像落入蜘蛛网的虫子,越是挣扎缠得越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来气。
直到有天下午,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快递包裹直接送到了我的办公室。
我狐疑地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条我再熟悉不过的手链。
那是我在晓晓十八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她喜欢得不得了几乎从不离身。
而现在那条原本璀璨闪耀的手链上,却沾着刺眼的褐色血迹。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右手剧烈颤抖起来,眼前一阵阵发昏。
几乎就在同时,我的私人手机响了,还是那个经过处理的扭曲声音。
“陆局长,礼物收到了吧?我看令千金很喜欢这条手链,洗澡都不愿意摘呢。时间要紧,如果你再有什么别的想法,那么下次送过去的…可就不是手链了……”
“也许是一根手指?”
“或者…一只耳朵?”
对方笑得很肆意:“你希望先收到哪一部分呢?”
电话在他的恐怖笑声中被挂断,我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死死攥着那条沾血的手链,冰凉的钻石硌得我手心生疼。
愤怒、恐惧和绝望,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淹没了我。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样对我的女儿!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外传来徐词和钟聿隐约的争执声。
我听到徐词急切的声音响起:“钟聿,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小词,他们的老巢肯定有防备,我们需要更周密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分钟,就可能多一个孩子被那些畜生灭口!师傅肯定也会支持我的判断!”
“小词!你听我说……”
争吵声突然结束,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背靠着门闭上眼睛,手里紧握着手链,冷风不停打在脸上,让我浑身都抖了起来。
女儿…我的晓晓……
这一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都被一种名为父亲的恐惧吞噬了。
没有时间了……
那边不会给我太多时间犹豫……
我僵硬地走回办公桌前,用颤抖着的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徐词的手机。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的声音还带着点刚才争执后的情绪,但对我依旧保持着尊敬:“喂,师傅?”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声音里的哽咽,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小词,刚接到一个绝密线报,非常可靠。”
“有一个知道陈一京核心罪证的关键线人,因为害怕被灭口,现在正在城西废弃的第三货运码头等着,他要求只见你一个人,说是只信任你。情况紧急,他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你立刻单独过去一趟,务必稳住他,拿到证据……”
这段早在内心演练了无数遍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的心脏。
徐词丝毫没有怀疑,他对我的信任是如此根深蒂固。
“明白师傅!我立刻过去,保证完成任务!”
“好…好……”
“快去吧……”
我仓促地挂断了电话,仿佛再多说一秒就会崩溃露馅。
听筒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桌子上。
几秒钟后,我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用另一部无法追踪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陈一京懒洋洋又带着戏谑的声音:“哟,陆局长,想通了?”
我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将小词彻底打入深渊的话:“人…已经过去了…城西第三货运码头,就他一个人……”
陈一京得意又残忍的低笑从那边传来:“识时务者为俊杰,陆局放心,令千金会平安无事的。”
电话被挂断,我猛地将手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整个人瘫倒在地板上,狠狠抓着头发痛哭,泪水流进嘴里的味道充满了无尽苦涩。
我亲手……
亲手把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把我最得意…最信任我的徒弟……
骗去了地狱……
我不知道在地上瘫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彻底黑透。
直到…直到我的办公室门被突然撞开。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钟聿,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师傅!小词失踪了!”
我强装镇定地安抚他,亲自坐镇寻找徐词下落的指挥室,可没有人知道,造成徐词失踪的罪魁祸首…
是我……
在他失踪的第56个小时,钟聿得到了一条定位消息,我狂吼着部署人马去往那个地方,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
小词会不会还活着…会不会还有机会让我弥补一些过错……
可残酷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回来,将那一丝奢望碾得粉碎。
一张现场拍回的照片落在我面前,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不瞑目的空洞。
我整个人彻底崩溃,眼前一黑重重向后栽倒下去。
他们都觉得我是心痛徒弟的不幸逝世才会这么情绪过激,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小词身上的每一处伤,他遭受的每一次折磨,背后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啊!
是我害死了他……
我用他给我的信任…杀了他……
那份重逾千斤的尸检报告最终还是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翻开了第一页。
“体表大面积挫裂伤及刀砍痕迹……”
“体内提取到多名不同男性DNA残留……”
“确认生前遭受持续性、多手段极端□□……”
“现场发现疑似被利器剁碎的胎儿残肢……”
一口滚烫的鲜血从我嘴里喷涌而出,溅落在那些印着小词最后遭遇的文字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这些字眼在我脑子里疯狂盘旋,我想象不到他当时有多痛…有多绝望……
他会不会在最后的时刻,还在想着师傅会来救他?
想着钟聿…
想着他们的孩子……
我红着眼用拳头疯了一样砸在办公桌上,直到皮开肉绽,直到鲜血淋漓。
疼痛唤醒了我的良知,悲愤到极点的力量支撑着我站起来,我一把抓起那份染血的尸检报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
我要去市委!
我要去找最高领导!
我要把这一切黑暗和罪恶,全都掀开!
哪怕是毁了我的前程,哪怕让我被无数人责骂我都心甘情愿!
我不顾秘书的阻拦闯进了市委大楼,然而在推开那间小会议室门的瞬间,我却愣住了。
里面坐着的人不是市委领导,而是省公安厅厅长……蒋天勋。
他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出现。
我那颗被愤怒和悲痛填满的心脏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蒋厅…蒋厅他是省厅的领导……
他一定能为小词做主!
一定能铲除陈一京那些败类!
一定能揪出他们背后的保护伞!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蒋厅!蒋厅!”我几乎是扑到桌前,将那份皱巴巴沾着血污的尸检报告颤抖着递到他面前,“您看看!您看看这群畜生都干了什么!小词…小词他死得太惨了!他是被虐杀的!求求您!严惩凶手!彻查到底!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我哽咽得说不下去,泪水流满整张脸,让我狼狈不堪。
蒋天勋面对我的哭诉显得格外平静,他缓缓放下茶杯,极其随意地将那份承载着冤屈的纸扔到了一边。
“凶手?彻查?”
报告像一片无足轻重的垃圾落在了眼前。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然后,我听到他开口了。
风声好像有些大了,我像是没听清,或者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说:“一条警察的命,算什么?”
蒋天勋向前倾身,语气依旧很平淡:“陆成治,你是老同志了,应该懂得什么叫大局为重。”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着:“维护稳定,保护更多人的利益这才是关键。”
“有些事情没必要揪着不放,”他居高临下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搞得满城风雨,对谁都没有好处,对吧?”
原来…原来是他!
原来这个道貌岸然位居省厅高位的人,才是这一切罪恶最大的保护伞!
才是陈一京他们肆无忌惮的底气!
我不是找到了救星……
我是自投罗网,撞到了真正的的幕后黑手面前!
我抖着手眼眶爆红,攥紧拳头疯一样质问他:“你怎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是省公安厅厅长……你是警察啊……”
“我们…我们都是警察啊!”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蒋天勋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现在知道正义了?现在知道你是警察了?”
他站起身像看垃圾一样看着我,吐出了冷漠的两个字:“晚了……”
“从你为了你女儿,选择打那个电话的时候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觉得…自己摘得干净吗?”
蒋天勋用了些力气指着我胸前警徽的位置:“你早就背叛它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利益也好,私情也罢,”他向前走了两步,用异常冰冷的声音说道,“只要触及底线,没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出来的。”
“人性…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蒋天勋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那些话在我脑海里轰然爆炸,我僵在了原地,几秒钟后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一条警察的命,算什么……
这些冰冷彻骨的字眼混合着尸检报告上那些惨绝人寰的描述,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精神支柱。
原来在这些人眼里,人不是人,只是能够被利益车轮轻易碾死的一只蚂蚁罢了。
何况…他说的没有错……
我早就背叛了信仰的正义,已经没有资格了,不是吗?
无法形容的悲哀和绝望将我彻底掩埋,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滚烫的眼泪混合着鲜血汹涌地砸落在地面上。
我输了……
输给了人性……
输掉了良知……
输掉了…最信任我的徒弟……
也输掉了…作为一个人的全部尊严……
在这片象征着城市最高权力中心的地方,我跪倒在阴影的黑暗里,输得什么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