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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画地为牢 ...

  •   卷头诗:??心锁一层紧,??雪落一寸深。??负剑登云台,??折脉下山门。

      止雪轩的风,仿佛在那一句“我来接你回家”之后,忽然就安静了。
      闻澜指尖顿了一瞬。
      “……回家?回心宗?”他抬眼,笑意淡淡,“霁宗主说话,小心被人听去,当你是要押犯人回宗门,当贵客请。”
      霁无舟立在门口,像是把一路上的风都隔在了身后。
      他看着闻澜,眼里有一瞬间极轻的波动,很快又被压下去,只剩一贯的清冷:“心宗不是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轻了一些:“至少有我在,便不是。”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
      风宗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退、不知该留。岑焚刚刚走得匆忙,只来得及留下乱糟糟的气息。
      闻澜垂眼,轻轻咳了两声,胸口的伤牵扯得厉害。
      霁无舟上前一步,抬手想扶他,又在半路停住,只是隔着一寸空气,稳住他将要倾斜的肩:“我带你去心宗医修房。”
      闻澜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本该是锋利的,这会儿却像被风雪打湿,连嘲弄都不完整:“霁宗主亲自押解,闻澜……受宠若惊。”
      霁无舟没有辩解,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回头,看向门口那几名风宗弟子:“多谢诸位这些日子的照看。闻澜伤未痊愈,我先带他去见心宗医修,审心之事……改日他伤好再议。”
      那语气平平,可“改日再议”四字落下时,谁都听得出不容拒绝的意味。
      风宗弟子们对视一眼,只好纷纷拱手:“尊霁宗主之令。”
      霁无舟这才转身,垂眸看向床边的人:“走吧。”
      闻澜似笑非笑:“霁无舟。”
      霁无舟“嗯”了一声。
      “你如今是宗主了。”闻澜道,“你要说的话……算数一点。”
      霁无舟看着他,有那么一瞬,眼底那点锋利被什么压得更深,只剩极轻的一声:“好。”

      从止雪轩到心宗主峰,不远不近。
      天灵山的路一向陡,今日的云雾极低,缠在半山腰,像是故意不让人看清前路。
      霁无舟没有让弟子抬轿,也没用剑光御空。说起来,除了少年时和闻澜一起学剑,他似乎从没有佩过剑。即使如今成为宗主,这山,他也只是一步一步向上走。
      闻澜走在霁无舟身侧。
      霁无舟的手一直悬在他背后,远远近近,始终隔着一寸的距离。闻澜本就行路不稳,旧伤未愈,却被他这样逼得不得不跟着往前——若是脚下一个踉跄,就会撞进那只不知算不算押送、却分明带着护着意味的手臂里去。
      “霁宗主,”走到半途,闻澜忽然开口,“你说我,会不会真走火入魔?”
      霁无舟没回头,只道:“若真是,我也该亲眼看着。”
      闻澜被他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淡淡笑出声来:“那可不得了。心宗新任宗主一上任,就得手刃自己……总角之交。”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极散,像是风里飘过的一点灰。
      霁无舟脚步极轻地一顿。
      他没有回头,没有争辩,甚至连呼吸都没乱,只是指节在衣袖下微微收紧,又悄无声息地放开。
      “不会有那一日。”他说。
      闻澜“哦”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只把那句“不见得”咽回去。
      ——他向来如此。所有该刺人的话,只刺出三分,剩下七分都藏回心里,任由自己慢慢被扎得血肉模糊。
      他从来不知道霁无舟的心意。??那个人的心,从少年到如今,都像一整块冰,滴水不漏。
      闻澜只知道,他永远是自己可以依靠的那一点暖。??现在是,过去是,或许从他被捡回来的那一天起,就是。
      只要霁无舟站在那里,只要他肯等,就总觉得还能再等等——??等一场风停,等一场雪融,等一个永远也不会明说的回应。
      只是,他等得太久了。??久到不知道那一点暖意,会在什么时候变得炽热,什么时候又会悄无声息地冷下去。
      风从山腰绕过来,吹起他衣角,也吹散不去他胸口那一团乱。

      几乎在同一时间。
      云台之下,另一座偏殿之内。
      寂如松负手站在窗前,神情阴沉。窗外云雾翻涌,映得他眼底的影子愈发深。
      “……所以,”一道带着几分轻慢的声音响起,“就这么让那小子坐上宗主之位?”
      祁渊随意地坐在榻边,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玉佩原属于某位过世的长老,如今落在他手里,被他漫不经心地转来转去。
      寂如松没回头:“宗主之位不是我们给的,是杜怀瑾临死前亲自压在他身上的。”
      “可谁知道他当时是不是走火入魔?”祁渊嗤笑一声,“一个半废的风脉,一个被心魔咬了十几年的人,把宗主之位交给谁,不都一样?”
      寂如松眉心一皱。
      祁渊见状,笑意更冷:“寂长老,你别跟我说你是真心护着他。”
      “他不过……是你们那一脉养大的工具,一把不用剑的利刃。”
      “如今剑被杜怀瑾握去,又传到霁无舟手里,你舍不得放,又不能明着争,只能在云台上顺着风宗、灵宗的势,先把闻澜按在‘走火入魔’上,给你这新宗主一个台阶下。”
      寂如松终于回头,目光如剑锋一转:“祁渊。”
      祁渊却不惧,懒懒笑着迎上他的视线:“我可是完完整整看着的,我说错了吗?”
      “你想要的,是天灵山不乱。”祁渊摇着玉佩,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想要的,是一个不会让心宗变成别人棋子的宗主。”
      “霁无舟可以是那个人。”寂如松道。
      “那得看他,肯为谁低头。”祁渊冷笑,“不管是为风宗的闻澜,还是为灵宗那边的杜姑娘。”
      寂如松眼底划过一丝不悦:“你打算做什么?”
      祁渊看着他,笑意慢慢收敛:“你放心,我不会动霁无舟。”
      “我要动的是——那柄握着剑的,过刚易折的剑。”

      灵宗行宫内,杜怀霜与杜月的对话落幕得很干脆。
      “订亲之事,我会在三日内提上云台。”杜怀霜淡淡道,“你只要记住一点——”
      “你代表的是灵宗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若你盼着霁无舟好,这是最好的一步棋。”

      “你是灵宗,是天灵山,是你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条线。”
      杜月抿紧唇:“小姑,那闻澜……”
      “闻澜?”杜怀霜低低念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三个青梅竹马,但他杀你父亲的嫌疑最大。”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点冷笑:“也是霁无舟身上,唯一能被人拿捏住的地方。”
      “你若嫁了霁无舟,他便欠你一分情,欠灵宗一分情,欠你父亲很多分情——”
      “那风宗,闻澜,就再也不是谁都不能动的首宗首剑。”
      杜月脸色一白一红,终究还是没再反驳,只是低头一礼:“弟子……听命。”
      她转身离开时,眼眶又红了。
      她不是不懂这些话背后的分量。

      只是,心里那一点细小而多余的喜欢,被她自己压得粉碎——甚至来不及问一句:那闻澜呢。

      他算什么呢?

      而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呢?

      ---

      心宗。

      霁无舟把闻澜送到医修房,又亲自看着他换药、诊脉。

      医修原本战战兢兢,手指在闻澜腕上探了一圈,正想说些什么,偏偏一抬眼就撞上那双冷淡的宗主眼,不由得心里一颤:“……风脉虽然受损,但并无走火入魔迹象。”

      霁无舟“嗯”了一声:“再仔细些。”

      医修不敢怠慢,又诊了良久,这才道:“只是近来泠水剑法损耗太狠,心神郁结,伤上加伤……若再不调养,怕是真有走火之虞。”

      霁无舟静静看着闻澜。

      闻澜倒像与他无关似的,安安静静坐着,任由医修翻他的手腕、揭他衣襟,看那一圈圈新旧伤痕。

      “霁宗主放心,”医修忙道,“弟子这就开安神养脉的药方,再辅以温和的针灸,三个月之内,可保他不至失控。”

      霁无舟这才轻轻点头:“多谢。”

      医修被他一句“多谢”吓得手一抖:“这是弟子本分。”

      人一走,屋里只剩两人。

      霁无舟收回视线:“先在心宗住着。审心之事,我会拖。”

      闻澜捏了捏药方,纸边在他指间卷出一条细痕。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他笑了笑,“再说,长老们恐怕比你还着急。”

      霁无舟抬眼看他:“你怕吗?”

      闻澜愣了一瞬。

      他本想说“不怕”的——走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好怕?

      可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他低头,用笑意掩过去:“怕累着你。”

      霁无舟似乎要说什么,却被门外的一声通传打断:“霁宗主,灵宗杜长老求见。”

      霁无舟眼底一沉。

      他看向闻澜:“我去一趟。”

      闻澜把药方折起来,放在桌上:“去吧。”

      “我没事,这点小伤对于我这个剑道天才来说算得了什么。霁宗主。”

      霁无舟看着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瞬,闻澜靠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屋子忽然安静得可怕。

      ——他一直都知道,这安静不会太久。

      果然,没过多久,门再次被人敲响。

      不同于霁无舟那种极有分寸的敲法,这一次的敲门声带着三分不耐、三分傲慢,还有些许刻意压抑的兴奋。

      “闻澜师兄,”门外的人笑着,“可还记得我?”

      闻澜指尖一紧。

      祁渊的声音。

      他站起来,缓缓开门:“祁渊。”

      (这里帮我重写)
      门轻轻合上。

      屋子再次安静。

      只是相比刚才,这一刻的安静,更像是在某处悄悄塌了一角。

      闻澜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茶水已经凉透。

      他抬手,一口饮尽,喉咙被苦得发麻。

      ——祁渊的话,他不是全信。

      可有些话,不用人说,他也早就知道。

      霁无舟是宗主了。

      宗主的位置,本就不该为一个人摇晃。

      那他呢?

      他只是一个嫌疑最大的人,一个从乱葬岗被捡回来的半条命。

      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子。

      若这棋盘非下不可,那他至少……可以自己走出那一步。

      替那个人,减轻一点点负担。

      哪怕,那一步,是走进锁心台。

      ---

      云台偏殿。

      霁无舟面对杜怀霜。

      “霁宗主是聪明人。”杜怀霜端着茶,声音平静,“我也不绕弯子。”

      “灵宗需要一个保证,天灵山需要一个平衡。”

      “你要护闻澜,要押他回心宗、不让风宗当场问剑,便需要灵宗在云台上为你说话。”

      “我开出的条件不算苛刻——以我侄女一人,换你弟子一命。”

      她抬眼:“你意下如何?”

      霁无舟看着她。

      他的眼神不冷不热,只是静静的。

      良久,他忽然开口:“你可曾问过杜月的意思?”

      杜怀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若真在意她的意思,就该在这些年里多看她一眼。”

      “可惜,你从来只看闻澜。”

      霁无舟沉默。

      沉默到连茶水冷下去,都没人再伸手去碰。

      他知道这是局。

      知道一旦点头,便再难回头。

      可他也知道——

      云台之上,风宗的怒、灵宗的怒、三宗弟子的不安与剑锋,都压在闻澜身上。

      有人要替罪羊,有人要交代,有人要因果。

      若没有灵宗这一票,风宗下一次提起云台审问时,他未必还能拦得住。

      “霁宗主。”杜怀霜淡淡道,“你若不答应——”

      “那我便当你与闻澜无情。”

      她说“无情”二字时,眼里闪过一瞬极薄的恨意。

      那是替她死去的哥哥、替被杀的宗主、替被撕裂的灵宗脉象出的狠。

      霁无舟忽然笑了一下。

      笑意极轻。

      “我若答应,”他道,“你便当我与闻澜无义。”

      杜怀霜一怔。

      霁无舟放下茶杯,声音极轻,却一字一句:

      “——好。”

      “我答应。”

      那一刻,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被自己亲手按了下去。

      ---

      夜,落在心宗主峰。

      风比白日更冷。

      闻澜坐在小院里,面前摊着纸笔。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只留下了一张纸——

      纸上只有两行字。

      【霁无舟——】

      【你教我的阵,我用得很好。】

      他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折起来,压在剑匣底。

      “说了不连累你。”他低声道,“就不该再求你救我第二次。”

      月光从屋檐斜斜落下,将院子里那块刻着“锁心台”三个字的石碑照得发白。

      锁心台就在主峰后侧。

      当年霁无舟为了他在此改阵,亲手换了许多阵眼,将原本专镇杀气的阵法,改成了稳心护脉之阵。

      “若有一日你真压不住了,”那时的霁无舟年纪尚轻,站在阵外对他说,“就自己进来。”

      “记得关阵。”

      “我会来。”

      ——他真的来了。

      只是时代不同了,身份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闻澜缓缓起身。

      他这一路行来,浸过乱葬岗的雪,走过风宗的台阶,踏过无数剑光。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一个没有人会在意他生死的地方。

      锁心台的阵纹在夜色里隐隐发光。

      闻澜抬手,指尖一一点过那些阵眼。

      他记得每一个位置,记得每一寸灵石下文理的走向。

      那是霁无舟教的。

      从头到尾,都是霁无舟亲手教的。

      “霁无舟。”他轻声念了一遍。

      “你教得真好。”

      下一刻,阵光骤然亮起,将他的身影整个吞没。

      阵法如同一口无形的井,将他的心神一层层往下压。所有他刻意压着不想去碰的记忆——乱葬岗的夜、容长青的背影、杜月的眼泪、云台上的剑锋、霁无舟那一句“我来接你回家”——全部被逼着浮上来,又被硬生生按入更深处。

      他闭上眼,任由阵纹在他周身一点点缠绕,如同一圈圈看不见的锁。

      这一次,他没有等那个人来开阵。

      他亲手,把自己关进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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