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
哪吒本心虽一心向佛，但他游走于世间，到处为法师护法，其实不分佛家道家。
春秋时代，民间多修道之人，每逢行法，皆唤哪吒护法，哪吒不分道术高低身份贵贱，呼名即应，是以民间道人一时大兴“哪吒法”，与“天心法”、“地心法”同为民间普用之法术。
当时，民间道人尊哪吒为“感应统摄都太子哪吒”。
李靖虽被道教封为降魔大元帅李天王，但哪吒始终一人独来独往，深入民间。因为哪吒这位护法神实在好用又好请，底层民众信奉三太子哪吒的人越来越多，信众人数逐渐超过了李靖。
在民间，哪吒已经成为道教重要的护法神将，他手持斩妖剑，于六道中斩妖除魔，与苍生同喜同悲。
某一年，江南水乡的张村，出了一位远近闻名的程法师。此人自幼拜入茅山派门下，修习正统茅山正法，一手驱邪治病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他不求名利，但凡乡里有人遭邪祟侵扰、染疑难杂症，只需登门相请，程法师便会带着桃木剑、黄符纸前往，掐诀念咒间，邪祟必退、病痛必消，久而久之，“程法师”三个字在周边村镇成了“定心丸”，都说他法术高强，是替百姓镇邪的活神仙。
这年入夏，张村东头的葛家却闹起了怪事。葛家是村里的布商大户，虽然家大业大，但赚的是不义之财，行的是不义之事。掌家的葛老太为人尖酸刻薄，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卖布时短尺少寸是常事，遇着灾年非但不接济邻里，反倒囤积布匹抬价，连村里的孤寡老人去买几尺碎布做衣裳，都要被她克扣几分。起初，葛家只是夜里总传来怪响，像是石头碰撞的哐当声，后来竟有下人在院子里撞见黑影窜动，身形嶙峋如乱石堆砌，碰着人便喷出沙土，没几日，葛家几个下人就被吓得卧病在床，葛老太自己也夜里梦到石人索命，整个人日渐萎靡。
葛老太虽奸猾，却也怕邪祟缠人，咬咬牙备了厚礼，差人去请程法师。程法师本不愿与这为富不仁的葛家打交道，但念及邪祟若不除，恐波及整个张村，便应下了。到了葛家，程法师绕着宅院走了一圈，指尖划过院角那几块立了几十年的太湖石，眉头一皱：“不是普通邪祟，是这几块顽石吸了日月精气，修炼成精，因葛家戾气重，才附势作祟。”
葛老太听得心惊，忙催程法师施法。程法师也不拖沓，在葛家院中设下法坛，摆上桃木剑、朱砂、黄符，又取来清水洒向四方，随后盘膝而坐，掐起茅山正法的手印，口中念诵起哪吒火球咒。这咒语是程法师的压箱底本事，传自茅山先辈，能请哪吒三太子显圣护法，专克石精木怪。咒声落时，院中风起，隐约有金戈铁马之声从半空传来，只见三道红光闪过，哪吒的法相立在法坛上空，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怒目圆睁。
“妖孽！竟敢在人间作祟！”哪吒大喝一声，火尖枪扫过，院角的太湖石当即碎裂两块，石精的哀嚎声刺耳难听，余下几只石妖慌不择路，四散逃窜。可哪吒目光扫过堂屋中缩着的葛老太，见她面露凶相，周身戾气缠绕，心中便有了计较——这老妇奸邪狡诈，坑害乡邻，本就该受些惩戒。于是在追击最后一只石妖时，哪吒故意慢了半步，任由那石妖化作一道灰影，钻进后院的土中逃了。
法事结束，程法师收了法坛，告知葛老太石精已除，便回了家。可没过三日，葛家又闹起了邪祟，那逃走的石妖竟带着更重的戾气返回，不仅掀翻了葛家的布庄，还将程法师设过的法坛砸得稀烂。葛老太又气又怕，带着家丁找上门，堵着程法师的院门讨要说法，一口咬定是他法术不精，行法不利，非要讨回之前给的酬谢，甚至扬言说要去官府告他招摇撞骗。
程法师见葛家人蛮不讲理，也不恼怒，只是闭目掐指一算，瞬间便知晓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哪吒见葛老太品行不端，故意放纵石妖留了后患。他心中又气又无奈，哪吒虽是护法神将，却也不能这般恣意行事。当下，程法师重新设坛，取来黄纸绘就符篆，念动召神咒，不多时，两名黄巾力士踏云而来，躬身听令。
“哪吒三太子纵容邪祟，坏我法事，扰我乡里，速将他擒来！”程法师沉声下令。黄巾力士领命而去，片刻后，便将一脸不服的哪吒押至坛前。程法师也不废话，命力士取来铜锤，对着哪吒喝道：“你身为护法神将，当辨是非、护良善，怎可因一己好恶放纵邪祟？今日便罚你受铜锤之刑，长个教训！”
黄巾力士得令，抡起铜锤便朝哪吒砸去，一锤落下，哪吒被砸得跌进土里，连风火轮都掉落了。哪吒决不低头认错，程法师见状，便命黄巾力士不要停手，打到他认服为止，两名黄巾力士一顿乱锤，直把哪吒整个锤进了土里，哪吒早已修成了金身，这铜锤虽伤不了他，却也锤得他眼冒金星，似根萝卜般在土里埋着，实在难堪。那程法师行的是道家的天心正法通天令，上达天帝，奉旨施行，哪吒也只能无奈叹气。程法师又施法召回那只逃窜的石妖，收押起来。
葛家的邪祟终得根除，葛老太经此一事，也收敛了不少性子，不敢再肆意坑害乡邻。而程法师施法惩哪吒的事，也悄悄在乡里传了开来，人人都说，这程法师不仅法术高强，更能辨是非、正法度，连神仙犯了错，他都敢罚。此后，张村及周边的邪祟闻风丧胆，再不敢轻易作祟，乡里也恢复了长久的安宁。
再说敖丙一直在畜生道低等生灵中轮回投胎，不知不觉已过去多年。这些年下来，敖丙也摸清了阴司六道轮回的规则，那就是，投胎前喝上一碗孟婆汤，便会在进入新的身体时封印一切前世记忆，等到这个身体死去，灵魂脱离出来，所有的前世记忆便会在一瞬间解封，重新想起。他明白了，前世的记忆从未离他而去，每一世的经历，都属于他这缕灵魂。
当然，也在阴司存档。
相比而言，拥有每一世的记忆时，对于每一世受过的苦，经历的难，他觉得已经麻木了，渐渐地无喜无悲。反而是在人间轮回时，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一片空白，还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期冀。
敖丙因为一直陷于自保的境地中，从没积累下多少善业，当然也未曾作恶，于是一直托生为虫、蚁、蝉、雀之流。直到有一次，他托生为一只鸽子，被军队的人捉去训练成了信鸽，于是每日千里传书，为护佑一方安宁奋力终生，最终死于敌军箭矢之下。
这一回，阴司为他记了一笔善业，下一世托生成一条锦鲤。
去托生的路上，遇到了黑白无常，敖丙照例拉着他们寒暄了几句。白无常听说他此次要托生成锦鲤，不解地问：“你上一世积下大善，不说托生为人便罢了，为何才托生成条鱼？”
黑无常扯扯白无常的衣角，清了清嗓子。
白无常自然明白，便没有再说什么。
“没关系，我觉得托生成鱼很好啊，你们知道，我本来就是龙嘛，喜欢在水中，说起来已经很久没体验过在水中的生活了，我觉得甚好。”
敖丙笑笑道。
“也好，敖丙啊，这一世不必再为生计奔波了，便好好修行吧，争取能够早日鲤鱼跃龙门。”白无常道。
“鲤鱼跃龙门？你是说，我还有机会变成龙？”敖丙拉着白无常，惊喜道。
“哪有这么容易。”黑无常黑着张脸突然插了句。
“哦，”敖丙面露一丝失望，道，“没关系，不管怎样，老白，听到你这么说我甚是欢喜，谢谢，我去投胎了。”
这是敖丙第一次，在拥有全部的前世记忆时，感觉到一丝希望。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往畜生道去投胎了。
黑无常叹了口气。白无常问：“怎么了？”
黑无常道：“我与你同僚那么久，还没有叫过你‘老白’。”
敖丙此生投胎的地方是个庙宇，庙宇规模不大，却自有一番清幽韵致。黛瓦覆顶，白墙斑驳，朱红檐柱古朴庄重。前院一方莲池，碧水澄澈，粉白莲花亭亭净植。微风拂过，莲香盈袖，檐角铜铃轻响，梵音隐隐，尘心于这静谧肃穆间，渐得安宁。
这真是一处好去处啊。
盛夏骄阳似火，莲池中荷叶田田，粉白莲花灼灼绽放，数条锦鲤穿梭其间，自在欢畅，漾起圈圈灵动涟漪。
这其中就有敖丙。
他在这莲池里活得怡然自得，只是遗憾，身为游鱼，无法离开水里，也看不到这庙宇中供奉的神明。他于莲池中常偷听老住持与香客谈论，才知道这庙宇叫做“太子庙”，里面供奉的神明，他们称作“莲花三太子”。这方庙宇是当地百姓为他所建，据说他有求必应，逢乱必至，因此庙宇香客不绝，香火鼎盛。
从那日敖丙听到了“莲花三太子”这个名字，心中便欢喜不已，他每日想着这位莲花三太子的神像该是何样尊容，他一定如这庙宇、这莲池一般，肃穆庄严，又灵动禅意，每当暮鼓轻敲，梵音袅袅，庙里一股融融暖意抚慰着心灵。
敖丙就在这寺庙里、莲池中，在莲花三太子神性的熏陶下修行了两百年。
他早就听别的锦鲤说过，修行到两百年，便可以顺着水渠前往化龙池化龙。只是大家都当作个笑谈，从没有一条锦鲤前往。
敖丙要去。
要走的那天，他在莲池之中对那素未谋面的莲花三太子许愿：“都说你有求必应。我今天对着你许个愿，倘若此次前去化龙成功了，下一世，让我见见你的真容。“
一群锦鲤排成了行，眼巴巴地目送他而去。“他真是了不起。”它们窃窃私语道。
敖丙历经千难万险，终至那神秘而庄严的化龙池。池水静谧，却似藏着无尽未知。他未作停歇，逆着水流奋力往上游去。越往上，水流愈发狂暴，如万马奔腾，似万刃齐劈，浪涛裹挟着碎石，似凶兽般疯狂撕扯。
他继续逆着如刀割般的湍流而上，银白浪涛在嶙峋礁石间炸成千堆雪。三十丈高的龙门矗立云巅，青玉雕琢的龙首吞吐着雷云，每片鳞甲都映着九重天光。它拼尽最后气力腾跃，却在触及门楣的刹那最终丧失了力气，被暗流扯落，身躯如断线纸鸢坠向深渊，碎裂的鳞片在月光下划出猩红弧线，崖底礁石上绽开朵朵血莲。
敖丙就这样摔得粉身碎骨而死。死后魂魄离体回归阴司，遇上生前认识的锦鲤，与其他动物灵窃窃私语，说他是跃龙门失败而死。
“你还真是不自量力啊，听说你是头一世为锦鲤，居然就想着鲤鱼跃龙门，简直是天方夜谭。”一只老河蟹弓着个背，摇头叹气笑道。“一只低等动物灵，还妄想跻身龙族。。。”
“你知道什么？！”
敖丙听到有人呵斥了一句，那老河蟹灰溜溜地闪到一旁了。敖丙回头看时，说话人竟是白无常。
白无常看了敖丙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于他，只默默无言，敖丙也不知该说什么，黑无常过来，二人便一同离开了。
“我看你神色不对呀。”黑无常对白无常道。
“唉。”白无常罕见地叹了口气，“敖丙这是轮回多少次了？”
“数不清。”黑无常道，“怎么，同情他了？”
白无常未曾回话，而是看了看黑无常，“还是你好啊，铁面铁心，不曾有得丝毫感情。”
“谁说的，同僚之情我还是有的。”黑无常反驳道，“倒是你啊，莫非忘了我们身为鬼差的职责了？老白。”
白无常听到这句“老白”，只当是在嘲讽于他，瞪了黑无常一眼，道：“别‘鬼差鬼差’的，我不爱听，叫‘阴差’。”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