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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此情无计可消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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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抵达京城,雨竹就听闻皇上重病的消息,匆匆随赵堇来到中宫,尚不及通报,已被皇后一把拉着往内寝宫小跑:“雨竹,快来看看皇上,他、他|——”
向来端庄持重的皇后,此刻已急得语不成音、泪流满面。雨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将她交给上前搀扶的赵堇。
寝宫内,赵恒卧在御榻之上无力的呻吟着,面如死灰,唇色紫乌,显然痛苦之极。数名御医战栗的跪在御榻之前,惊慌无措。正坐在榻旁垂泪的太后一见雨竹,顿时如见救星:“雨竹,快——,快——”
细细为赵恒把着脉,雨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一旁候立着的众人,心情亦随之忐忑。沉吟片刻,雨竹取出一排银针扎在赵恒心口附近的几个穴位上。渐渐的,赵恒停止了呻吟,面上稍显人色。经历了长时间炼狱般疼痛的折磨,他已筋疲力尽,终于沉沉昏睡过去。
“雨竹,皇帝得的是何病,可有医治之法?”太后急切问道。
“不是病,是中毒。”雨竹拿起一支两头篓空的竹筒,一头置于赵恒胸前,另一头放于自己耳侧,仔细谛听了一会儿,“皇上这般情况有多久了?”
“从寅时痛起直至方才,已足足四个时辰,皇上多次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真是……”皇后回答,忍不住又泪水涟涟,“皇上的一概用具饮食不但经过银针试毒,且有专人尝毒。按理,任何人皆不可能有机会下毒的呀?”
“苗疆有一种女子叫盅女,长得十分明艳动人,她们饲养五种至毒之物,每年春季将五毒置放于同一暗罐里,让它们互相撕杀吞食,活下来的那个毒物就集五毒于一身,名为盅。待这个盅虫产卵之后,将其卵放于饮食中,趁人不备服食入体内,三日后,此卵孵化,盅虫便寄养于人体内,受盅女操纵,啃噬人体内五脏六府,令人受尽痛苦而死,其痛苦比凌尺更甚。盅毒是无法验出的,但必须是能接近皇上身边的人才能施放。”雨竹详细解释后,问:“皇后娘娘,近日可有新人入宫?”
“是她,一定是她。”皇后恨声说:“堇儿,快带人去玉砚宫把王采容那个贱人给我拿来。”
“王采容”?太后询问的看向郭皇后。
“启禀母后,十多天前,右丞都尉王冼献上一女子,说是义女。皇上见她明艳动人,便册封为玉砚宫采容。”
“只怕是人早就不在了。”雨竹摇一摇头,对赵堇道:“太子殿下可先将整个皇宫封锁住,如果玉砚宫中无人,再细细搜寻皇宫各处,皇宫不能任意出入,想必她还躲在宫中某处。”
“雨竹,你可有法子解毒?”太后问。
“盅女所下之盅只有施放之人能解,即使是同为盅女,也不可能解得了另一个盅女所下的盅。我方才施针所起效用只是暂时缓解皇上的痛苦,仅能维持一个时辰而已。”
“啊——?”,失望的长叹一声,宋太后看看御榻上昏睡的儿子,转过头又看看雨竹,眼神极其复杂。
当她看雨竹的时候,雨竹也正看着她。对上宋太后的眼,雨竹唇边浮上一丝笑意,淡淡如水,“陈林,搜宫需要多少时间。”
“奴婢回圣女话,”伺候在侧的内侍总管陈林回答:“约需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雨竹喃喃重复一遍,点点头,道:“太后,召见辽国来使寒水柔吧,或许她有办法。”
“不、不是的,孩子,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宋太后有些慌乱的解释。
“是臣的意思,无论怎样——”看一眼苍白昏睡中的宋帝赵恒,雨竹轻声说:“终究是你们抚育我成人。”
“孩子——”宋太后眼中闪烁着一丝泪影。
雨竹转身不看她,提高声音吩咐道:“陈林,召辽国使者到宣华殿觐见太后。”
在世人眼中,萧雨竹与寒水柔之间,无疑是神与魔的区别,神固然有神的风姿,然而魔却未必有魔的狰狞,打量着面前艳冶妩媚的女子,宋太后似乎很难将她与世人所惊惧的黑水宫主联系在一起。
自从进入宣华殿后,寒水柔便一直静立在大殿中央,既不向太后施礼,也不开口说话。双眼毫不掩饰的上下细细察看雨竹,那眼神仿佛在估算着她的价值。
忍住怒气,宋太后直截了当的问:“说吧,你们想要怎样?”
“很简单,贵国皇帝只要以国书许贵国圣女嫁于我大辽国国主,并将此事昭告天下,即可获得解药。当然,这解药只有四十日的效用,我国将于两国国书约为婚姻后的三日内迎娶圣女,圣女进入我大辽国境之后,我立即让施盅之人来为贵国君主彻底解除盅毒。”
“我大宋皇帝受奸人所害,今昏迷不醒,如何能与你等签定国书。你大辽若真有和亲诚意,就应该先为皇帝解毒,再行商议和亲之事。”
寒水柔嗤笑一声,神情有些傲倨,“数日之前,贵国皇帝陛下已拒绝我大辽的求亲,太后就忘了么?我可不曾忘记,若是让求亲之事再次被拒,我大辽国主的颜面何存。”
宋太后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太子赵堇冲进了宣华殿,脸色极其难看。宋太后心一沉,问:“怎样?”
看了看沉静坐于殿侧饮茶的雨竹,赵堇道:“人已于昨夜逃离皇宫。”声音中带有难以抑制的怒气。
一旁,寒水柔肆意大笑:“太子殿下不必费神了,盅女早已于今晨离开皇城,见到贵国召告天下的和亲榜文,自然就会归来,毕竟,她可是大宋皇帝亲自册立的采容。”
“本宫杀了你。”怒喝一声,赵堇跃身而起,手中的剑凌厉刺向寒水柔。
弹腿后退挥手间,寒水柔人已退至丈外,而赵堇的剑脱手斜斜飞出,剑锋刺在大殿内的木雕龙柱上,剑身则凌空不断颤动着,一如赵堇此刻因惊骇愤怒而不断颤动的身躯。
一声长笑,寒水柔眼中明显带有轻蔑之色:“凭你这点技俩还杀不了我,就算你侥幸杀得了我,只怕贵国君主也要陪葬了。太后还是让贵国君主尽快同意和亲之事罢,何必枉受苦痛。”
突然“啪” 的一声,使得宋太后也被骇然一跳,一直沉默着的雨竹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掼,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寒水柔,在几步之遥处停下,“把解药拿来。”声音不大,语音平和,却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圣女阁下,不见国书,请恕我无法从命。”
雨竹的眼中闪过一丝尖锐之色,后退两步,道:“既然黑水宫主不想给解药,那么我就来自取了。”
迎见雨竹眼中的冷冽,饶是寒水柔久经风霜,也不由萧缩了一下,隐约间,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察看四周,这才注意到在殿内侍立的数十名宫人中有十二名宫人所站立的方位似乎是天罡十二星位,看气势,显然个个均是一流武学高手,而雨竹所站的位置正是阵眼,起指挥全局的作用。
寒水柔冷冷一笑,“又要用对付大国师的手段来对付我么?既然敢入你宋国皇宫大内,也知凶多吉少。只可惜,我若死了,那名唯一可解宋帝盅毒的盅女也必死无疑。圣女阁下不想要你们国君的性命了么?”
“天下间罕有我解不了的毒,盅毒也只是需要多费一些时日罢了。我知道你身上必定有药物可在短期内压制盅虫。若非如此,你凭何来与太后讲条件。此阵名为罡星阵,宫主若能破阵而出,殿外还有六千御林军,整个皇城已被封锁,内外围有三万护城军。宫主不妨思量一下能否在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雨竹微微一笑,柔声温言道:“我不会用对付赫连辰砜的手段来对付你的,仅仅是要将你活捉而已,然后,我会命人刺穿你的琵琶骨,将你送入青楼。”
寒水柔面色有些发白,抬眼向呆坐于大殿上首的宋太后望去。
“你不必看太后,我早在贵国之时,我已对萧太后说过,没有任何人强迫得了我,除非我愿意。”
“可是,你并无十分的把握完全解除盅毒,不是吗?”寒水柔强自镇定道。
“所以,你还可以选,好好交出解药,暂缓陛下之痛,我再与你商议和亲之事,否则——,” 雨竹略带歉意的看一眼宋太后,缓缓道:“人生在世,难得赌一次,我以我性命为赌注;或许宫主也可以赌一赌,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在青楼中渡过余生。”
寒水柔瞪视着雨竹,愤恨中带着犹豫;雨竹回视着她,淡定平静。
“雨竹,”宋太后面色苍白,颤声道:“一个时辰快到了。”
“宫主想好了么?”雨竹问。
“拿去。”寒水柔挥手恨恨将一个锦囊扔给雨竹,“我仅有此一粒解药,服食之后,可让盅虫暂且贽伏不动,四十日后盅虫便会苏醒,到那时只有施盅之人方可解毒。”
雨竹从锦囊中取出药粒,仔细察看了一会儿,“嗯,果然是解药。”她示意侍立在身旁的宫人将解药呈给宋太后,道:“请太后先行将此药拿去给皇上服食,臣稍后就去为皇上请脉。”
看着宋太后在宫人的拥簇下离去后,雨竹才从自己的方位上退开,并挥手让其人宫人全部退出宣华殿,殿内只剩下雨竹、寒水柔及赵堇三人。
寒水柔等着雨竹说话,却不料她一语不发,只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慢慢着饮茶。终于耐不住开口道:“圣女阁下该不会是想食言吧?”
“我不会。”雨竹坦然道,“我是在想该如何说,请问宫主,萧太后是否只想要我嫁入辽国,至于嫁何人并不重要?”
寒水柔一时不明其意,愕然道:“圣女此话何意?”
雨竹细细拔弄着浮于水面的茶叶,低垂的双眸,让人无法看清她眼中的神情。她轻声却清晰道:“请宫主代为询问秦晋王殿下,问他是否愿意娶我为妻。”
“啊?”寒水柔讶然出声。与此同时,听见“哗啦”一声,赵堇扫落了自己面前的茶具。
不等寒水柔醒悟过来,雨竹已扬声道:“来人,送黑水宫主。”
寒水柔一踏出宣华殿,赵堇便冲至雨竹面前,脸色铁青。
雨竹瞟他一眼,不甚在意的问:“太子殿子是否有话要讲。”
“父皇待你不薄,你竟这般谋算他。” 赵堇切齿道。
雨竹不解的望着他,秀眉微蹙。
“你可知那名盅女是凭籍何物才得以连夜逃离皇宫?” 赵堇一字一顿,愤愤道:“是你的令牌,你的白玉令牌”。
饶是雨竹冷静如斯,闻言也不由色变,她的令牌共有三等:第一等为金牌,仅有一枚,上刻有“如朕亲临”字样,可对文武百官发号施令,由雨竹自己所掌管;第二等为玉牌,共有四枚,可作通关、调动地方官员护军之用,由寒月、玄霜各掌管两枚,只给“流花阁”内部人员使用,从不赐于外人;第三等为铜牌,仅赐于曾对“流花阁”有过帮助的人,凭此牌可向雨竹及“流花阁”中人求助一次,别无他用。至于那名盅女怎么会有白玉令牌,雨竹着实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无话可说了?”见雨竹哑然无语,赵堇越发愤恨:“你就这么想嫁入辽国吗?”
“你怀疑我?”雨竹霍然起身,“殿下若是怀疑我通敌谋逆,大可以禀报太后与皇上,让大理寺来审问我。”说完,她拂袖而去。
“雨竹,”刚到殿门,便听见赵堇无奈的声音,“我不是怀疑你,只怕你的下属未必可靠。”
“不可能,”雨竹断然道:“他们跟随我……”声音一顿,她突然想起自己曾让玄霜赐给楚风馆的雪夕一枚青铜令牌,以及雪夕被辽国国师赎身的消息;再想想素来行事毛燥的玄霜,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似乎渐渐清明,长叹一声,“罢了,倒底是我失误了,我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待事了之后,再自行向皇上请罪。”
“表妹,” 赵堇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你真的想嫁给耶律隆庆吗?”
“宋国东京与辽国西京相处甚远,一来一去传递讯息,颇费时日。殿下,我需要时间安安静静的研制解药呀!”
赵堇的脸上有了笑意,旋继他又忧心道:“万一,耶律隆庆回答愿意取你为妻,那该如何是好?”
轻笑一下,雨竹跨出宣华殿的门坎,“他不会愿意的,殿下。”留下这一句话,她移步离去,长发素衣在风中飞舞,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赵堇竟觉得她似乎要飘然飞升一般。
夜色渐浓,寒水柔仍在驿馆的居室内焦燥来回踱步。不知何时,赫连辰砜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坐在了旁边,虽然他在竭力忍耐,却仍无法掩住从唇边泄出的笑意。
“笑什么笑,”寒水柔对他怒吼一声,“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在她手中栽倒过。”
“误会、误会,我决无取笑你的意思。”赫连辰砜急急忙忙解释着,“我是笑他们宋国,堂堂护国圣女居然做出逼良为娼的事情,哈----”他笑得越发厉害起来。
“行了,”寒水柔瞪他一眼,“我现在要用金鹰传询回西京。”
“那是她的缓兵之计,你何必当真。”赫连辰砜轻抚立于臂上的金眸黑鹰, “就算是她真有此心,也不必问,隆庆的答复必然是不愿意。”
“她问愿不愿意娶她为妻的人不是你,你能代替秦晋王回答吗?”寒水柔从他手中夺过黑鹰,在鹰脚绑上一细竹管后,将它放飞,回头睨赫连辰砜一眼,得意道:“怎么,妒嫉了?”
赫连辰砜一脸的无所谓,笑嘻嘻道:“隆庆愿不愿意意娶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传回来的答案必定是不愿意,要不要赌一赌?”
寒水柔脸色一变,又一次对他怒吼:“不要再与我提‘赌’字。”
大辽西京的初秋分外凉爽,传令官站在御书房空旷的大殿内,却觉得燥热无比,额前已密布一层细细的汗珠。高高的御阶顶端,皇座上的耶律隆绪盯着摊开在面前的帛书,久久不发一语,眼底的灼热似要将它燃为火烬般。
不明所以的萧太后移步近前瞄了一眼帛书。思索片刻,踌躇道:“皇帝,哀家看隆庆对她似乎……,即然她愿嫁隆庆,不如就……”
“母后!”隆绪终于出声,打断了萧太后的话语,看一眼有些石化的传令官,他简洁明了的下令:“传讯给国师,就说秦晋王不愿意。”
“皇帝。”萧太后不悦的呼喝着。
挥手让传令官退下之后,隆绪才看向母亲,眼底的灼热早已淹没在寂然无波的黑眸中,他极为平静道:“朕自十二岁起继承皇位,至今十三年,可曾违逆过母后的意愿?”
“无。”萧太后就实回答。
“昔时,大孝未满三年,母后与楚国公暗通款曲,朕装聋作哑。三年前,母后以国母身份改嫁楚国公,朕未有任何反对,朝堂之下,对楚国公亦以子侄之礼相待。母后可知这一切是为何?”
萧太后无语,隆绪又继续道:“因为朕懂得母后的苦楚,有意成全母后年少时的恋情。所以,今日无论如何,请母后也成全朕。”他拈起帛书扔入了青铜焚香炉中,看着帛书在腾跃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他笑了笑,有些难以言喻的忧郁,
凝视着自己最珍爱的儿子,萧太后有些意外,世间的一切于他来得太容易,除却这一片江山,从未见他十分在意过什么。也许,凡事皆有例外。
“隆绪,”她轻声直呼儿子的名字,“你认识她多久了?”
“很久了!”他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