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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此情无计可消除(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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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之间,雨竹的耳畔缭绕着断断续续的箫音。尖锐的一声鹰啸,响彻夜空,令她完完全全清醒了过来。寒月擎着一只黑鹰进入营帐, “主上,侍卫长梁勇传来讯息。” 她将手中的一个小竹筒递给雨竹。
取出竹筒内的帛书,雨竹略略扫视一眼后,便扔给了寒月,神情颇为不悦。
寒月展开帛书看了看,道:“主上,太子殿亲自来雁门关迎接你,也是一番好意。殿下毕竟是主上未来的夫君,你又何苦处处违逆他。”
“夫君?”雨竹冷哼一声,“我可从来没有同意过这桩亲事。”
“主上——”寒月正欲劝说几句,却见雨竹侧耳倾听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她说话。
营帐外,月光如水,倾泻于无边草原之上。在断断续续的萧音引领下,雨竹找到了躲在草窝里吹箫的隆庆。一见雨竹,他脸上顿时浮现羞赧之色,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上次,你那个曲子很好听,我想试着吹,所以就、就——,唉,吹成这个样子,我——,你——”那模样就象是做了错事的孩子,面对着大人不知所措。
雨竹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展颜笑了起来,越笑越欢,眉稍眼角,处处漾着盈盈笑意。
隆庆只觉得眩目,伸手揉了揉眉心,才定神道:“你应该多笑,你的笑容很美,就象是——”,一时间,他想不起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物能与她的笑容相媲美,停顿了一下,才道:“嗯,就象是祁连山上绽放的冰火莲一般美丽。”
“真的么,真的很美吗?”雨竹轻抚自己的脸庞,笑意犹存。
“是真的,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我的——”雨斟酌着词句,“我的脾气不是很好,没有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也没对你说过么?”隆庆的声音很轻,轻得象是在自言自语,但雨竹还是听清楚了。
“他么——,”雨竹看他一眼,意味深长,“他当然对我说过。”月色的清辉流淌在她完美无暇的脸庞上,分外柔和安详。
借着月光,隆庆看见她的双眸清澈澄明,不再有昔日的忧伤与迷离,暗暗的,心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轻轻一声叹息后,谁也不曾再开口说话,静谧之中有着某种默契,彼此相伴着,坐在草地上遥望天际的明月。
许久、许久,天边划出一线灰白,“天快亮了,”雨竹首先打破了静谧,“前方就是雁门关,曾有歌赋‘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泪沾巾(1),’一入关内便回到了我的家国。”
倏的,隆庆如梦初醒,仿佛溺水之人急于寻求一块浮木般,猛的抓起身边的玉箫,用力紧紧握着。
“殿下,”雨竹从草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该走了,谢谢你一路远送,到雁门关之后,就不必再劳烦你了。” 不远处,寒月站在那里,已守护她整整一夜,雨竹一直都知道。
隆庆双眼注视着前方,并不看雨竹,声音中有着压抑后的平静:“我们契丹人最轻视的就是言而无信之人,我既然答应过赵太子要将你毫发无伤的送回他面前,就必定要做到。从西京一路行来至此,我并未打扰过你,你何需急于避开我。”
“殿下误会了,我的亲卫队已到达雁门关,太子也已亲临雁门关迎接我归国。”
片刻的默然之后,隆庆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大步离去,远远的抛下一句话:“辰初时分便可起程,我送你过雁门关。”
南思洞庭水 ,北想雁门关(2),雁门关外绝人家。虽然只在初秋,雁门关却已是秋风萧瑟,荒草离离。站在界碑前,隆庆静看十辆马车拉着十万两纹银依次从他面前越过,当最后一辆马车跨过两国边界线后,他说:“若要将十万两纹银运往苍州与泉州赈灾,不如先用银两购买粮食布帛后再运去,或许更实用些。”
“你——,”雨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人心如明镜,若你真是含财好利之人,宋国百姓又怎会视你如神明。早在得知苍州蝗灾与泉州水灾之事时,母后已猜到你要这十万两纹银的用途了。有一句话,母后让我务必要转告于你。”
“殿下请讲。”
“这十万两纹银是母后心甘情愿送入宋国,运银子的十匹骏马仍大宛名驹,是皇上所赠。一切之所以如此,皆因你值得她这般做,希望你日后不会因此而有所怨恨。”
“有所怨恨?”雨竹轻轻蹙眉,不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但她素来不喜欢在不明了的事上纠结,于是不再追问什么,只对隆庆道:“那一剂药方,实际上太后并不需要,早在我起程归国的前一日,已暗中借机让她服下药剂,如今,她的凤体也该痊愈了。”
隆庆毫无意外的点点头,道:“果然如母后所料。”
“原来萧太后早就——,”雨竹自嘲的笑笑,“班门弄斧,见笑了。”毕竟是摄政十余年的萧太后,谋略心计,又岂是她所能匹敌。
雁门关的边靖楼门大开,一队人马从城楼中冲出,显然是为迎接雨竹而来。骑上马,雨竹回望隆庆一眼:“那么,殿下,就此别过了。”
隆庆不语,仅是怔怔的看着她。
再看他一眼,雨竹决然促马向前,马的前足越过了两国分界线,马身一半在宋境内,一半在辽境内。
“等一下。”隆庆突然出声。
雨竹勒马回首,双眸清澈澄明,静静的望着他,
隆庆终于下定决心,努力的微笑着:“有句话,母后虽然已问过,但我还是想再问一次,你能不能,你愿不愿意——”
“雨竹!”赵堇快马越众飞驰而来。雨竹的马向前用力一纵,完完全全的跃入了宋国的疆域。
“秦晋王殿下,有劳了。” 来到雨竹身旁,赵堇对耶律隆庆随意执手,神情甚是阴冷。
胸口似乎被重重的击了一下,痛得让他无法呼吸。“告辞!”匆匆回礼之后,耶律隆庆调转马头,狂奔而去。一路上,残花枯叶,不时飘落在他的衣襟发间;狂沙走石,不时飞起击痛他的脸庞;他已无暇顾及,只是不断的向前狂冲,不肯稍作停留。待到人困马乏时,已是日薄西山,他的坐骑是千里名驹,跟随的侍从早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夕阳下,一人与一马踽踽而行,他乏力伏在马背上,看不清前行的路。
他本想问她,能不能、愿不愿留下来,只要她愿意,他也愿意——为她——做别人的替身。然而,他到底是没有问,并且,永远也没有机会问了。
“王爷,”阿里虎终于追上他,松了口气,“这不是回西京的路。”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泪沾巾。”隆庆疲倦的闭上眼,“阿里虎,我想去祁连山一趟,看看那里的冰火莲,是否已绽放。”
赵堇的心情本就极其恶劣,见到雨竹一直望着耶律隆庆离去的方向,不由更加恼怒:“怎么,十万两纹银就把自己给卖了吗?”
雨竹神色一凛,不悦的盯着赵堇道:“你说什么!”
赵堇冷笑一声:“我有说错吗?你可知萧太后派国师寒水柔至京城向父皇提请和亲,说你已收下辽国的聘礼十万两纹银,要求得你为辽国惠贤皇后。”
“什么?”寒月与玄霜闻言,大惊失色。顾不上尊卑之礼,玄霜冲上前急问赵堇:“那皇上答应了吗?”
“没有,父皇已拒绝。”
雨竹思索了一下,禁不住失声而笑,口中喃喃道:“这就对了,早就猜到她不会这般好相与,难怪说什么希望我不要有所怨恨。”
“你这时还笑得出来,” 赵堇气急败坏,“难不成你真想嫁到辽国去!”
雨竹并不理会他,自行对寒月与玄霜吩咐道:“我先行回京,看看那寒水柔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你们分别带人去苍州和泉州处理好赈灾银两之事后,就立即回京城。”
“主上,”寒月忧心道:“这银两——”
“雨竹,你就听我一次,不要再收这银两了。” 赵堇急切劝说着。
“事到如今,你以为不要这十万银两,就会有所改变吗?”雨竹淡淡道:“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聘礼,而是我应得的诊金。”
见雨竹不听他劝告,赵堇怒急攻心,口不择言道:“我明白,你分明是见耶律隆庆长得象那人,就想嫁入辽国;你根本是一心向着辽国,就连你那个孽种,也是辽人的杂种。”
瞬间,雨竹的眼神冷冽刺骨。赵堇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心虚的躲避雨竹的目光。四周一片寂然,良久,雨竹深深喘了口气,平复下心情,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寒月和玄霜道:“你们该出发了,快去快回。”扬手重重一鞭击中马尾,骏马长嘶一声,向前猛冲。
“表妹,”赵堇回过神,追了上去:“对不起,我——”
“殿下,”雨竹打断了他的话,平静而冷漠,“无论我是否会嫁人,或者嫁给何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决不会嫁给你。即使你将来贵为九五之尊,也休想得到我。”断然言毕,她挥鞭绝尘而去。
“她竟这般讨厌我。” 赵堇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一旁,寒月与玄霜怜悯的看着他:“殿下——,唉——”。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注:(1)东汉张衡赋;(2)北朝庾信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