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41、第四章(5)

　　兵败如山倒，清廷在淮军一败再败之后，启用了湘军。可是湘军同样无力阻挡日军的侵略，于是1895年3月上旬，日军先后占领了牛庄、营口，田庄台等军事要地。
　　于是，在美国公使田贝的“斡旋”之下，清廷派户部侍郎张荫桓、湖南巡抚邵友濂为全权大臣赴日求和。可是日本方面拒绝承认其求和大臣身份，并电报于清政府，要以奕昕或李鸿章为全权大臣。
　　当看到日本的电报时，奕忻和李鸿章对视而笑。
　　“看来——”恭亲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咱们两个老家伙注定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王爷的，”李鸿章突然说了一句：“就有老夫一人来担好了。”
　　恭亲王霎时间愣住了，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有些结巴地问：“什么？少荃，你……你说什么？”
　　可李鸿章倒是淡淡一笑，说：“这次去日本，就由老夫和犬子一同前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何等的轻松，好像要背着千古罪名的人与他无关似的。
　　看这奕忻诧异的表情，李鸿章的嘴角还是飘着些许笑意，不过有些无奈：“自老夫成为军机要臣以来，什么条约不是老夫所签？这‘卖国’的罪名早就背上了，如今再背上一条又有何妨呢？”
　　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得他银白色的髯须飘起，苍凉，凄惨的感觉刹那间笼罩于他的全身，此时的李鸿章俨然有些视死如归的英雄模样。
　　“可这次是城下之盟啊！”奕訢急了：“不管日本有何无理要求，你都只有答应下来啊！”
　　“王爷不必担心，老夫早有准备了！”
　　“不行，不行，还是等等吧。说不准，说不准太后还有，还有办法……”
　　他说得断断续续，可见他自己对这些话也是不相信的。它们只是纯粹为了安慰李鸿章而已。可现在，他除了能说这些话，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没有，一点也没有。一月份的时候，他这位嫂子再次启用了自己在十年前废黜的总理衙门和他这个顶着“恭亲王”头衔的糟老头儿，希望他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救大清于水火之中”，可是这个老头儿在接过懿旨时除了苦笑，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一次，她真得高看自己了，————他这样想。
　　国家贫弱，本不应该修颐和园，过大寿，可她却独断专横，办了这么些个破事儿，现如今，搞得国家千疮百孔，无法收拾了，就想起这个隐居于佛寺中的老头子来了。呵！想的真是好。天的全给了自己，苦的全给了别人尝了！
　　好吧，过去的就不提了，她叫自己做就做好了！反正都是舔着脸去找洋人；这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他拖着自己干瘦的身子和有些迟钝的脑子，奔波于京城的各个公馆之间，希望他们能在“大清危难的时候，帮它一把。今后大清一定能报答各国的恩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真想抽自己的嘴巴！报答恩情？什么恩情？！大清欠他们什么了？他们又帮了大清什么？！当年的圆明园是怎么没的？不就是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洋鬼子们烧的吗？那里面的珍宝是多么富丽，和辉煌啊！即便是把整个哦州文艺复兴时期的所有珍宝都搜集起来，都不及它的万分之一。那些宝藏甭说是发动一场战争了，就是发动十场，甚至是二十场都是富余的！可现在呢？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而那些珍宝却被他们光冕堂皇地摆在博物馆里！至今未还！大清落后，谁都可以骑在他的头上！现在就连日本这么个蕞尔小国也是这样猖狂！这样猖狂啊！每每想到这里，奕忻的心里都在淌血，想象自己搞洋务近三十年了，竟落得一事无成！商业，企业连连亏本，军事更是不堪一击。这都是为什么？难道，这大清就真的如同西下的残阳那样无法挽回了吗？
　　最近，他老是做梦，梦见自己在圆明园里，站在金碧辉煌的正大光明殿前，那金灿灿的光芒把他的眼睛给闪花了。他开心啊，打心眼里的开心啊！
　　“圆明园啊！圆明园啊！”他想个孩子思德在大殿里跑来跑去。每件瓷器，饰品，他都摸了又摸。
　　突然，金碧辉煌的大殿变成了火海，一片火海啊！那些声称是“文明人”的厢房人像野兽一般地抢夺着，他们像发了疯似的争夺着那些宝贝————瓷器，金子，珐琅，字画。他想阻止他们。可是做不到，根本就做不到！脚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似的——不能动弹。想喊句话，可是喊不出来。
　　他不忍心看，不忍心看到那些野兽用他们那长着长毛一般粗糙的手去抢夺着那些奇异珍宝。不忍心看他们撕扯字画，更不忍心看那已经成为火海的圆明园。他闭着眼睛，努力不去听那些火烧声，抢掠声，咆哮声！
　　慢慢地，慢慢地，声音没有了，四处都静下来了。安静得叫人窒息。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脸————额尔金就坐在自己的对面！
　　“钦差大人！”额尔金的腮帮抖动着说：“这是条约，请您签订吧！”
　　条约！条约！就是这张条约，毁了自己一辈子的清誉，让他永远地背上了骂名！
　　“不……不……”他喃喃道，可是手却不由地提起了笔。他想阻止，可是根本无法做到，手，依旧在页。
　　直至“奕訢”二字完整而又清晰地出现在那张纸上，他才停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他醒了，枕边却湿了一片————那是他的眼泪。
　　老了，老了，回头看看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总会想想：要是这件事当时不是这样而是那样做又会是怎么样？也许当年肃顺是对的，应于这些洋鬼子决一死战。
　　战死也比这苟活着强。
　　有时，他真羡慕那八大顾命大臣——幸亏他们死了；死了就看不到大清现在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