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42、第四章(6)

　　李鸿章启程了，带着百姓的骂声，政敌的侮辱和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离开了北京。
　　坐在轮船上，他静静地看着外面蔚蓝蔚蓝的大海，心情格外的沉重。他知道，这次去日本可谓是凶多吉少。日本一定会狠狠地敲上一笔银子！也许是上千万，也许是上亿。再加上一些无法以金钱来估量的商业利益和租借要求。
　　临走的时候，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太后一再嘱咐他，对日本一定要据理力争。听到这话，李鸿章觉得十分的可笑：城下之盟，何来什么据理力争？他的眼睛瞟了一眼皇上，想看看皇帝有什么要说的。可载湉却呆呆地坐在一边，没有说话。那双黑而明澈的眸子哀伤而木讷地盯着脚下的金砖，一动不动，好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直至最后，他得走了，慈禧开口问皇帝：“皇上，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他这才嚅了嚅嘴唇，干巴巴地说了句客套话，以做送别之用。
　　对于他的表现，慈禧有些诧异，而他只是苦笑——还要他说什么呢？大清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们自己作的！部队在平壤的时候，他一再下令军队要加紧赶路，避免贻误战机。可他们呢？偏偏要磨磨蹭蹭的。
　　还有黄海战役的时候也是这样……算了，算了，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什么埋怨的呢？
　　等李鸿章推出去之后，载湉从炕上站了起来，眼睛空旷而无神地盯着墙上的字画。
　　慈禧明白他的意思：这分明是要赶自己走嘛！
　　果不其然，他站起身后，约半分钟就向他的亲爸爸下了“逐客令”而理由是：“儿臣身体不适。”
　　话说得是客客气气，冷冷冰冰。它让慈禧的心中委实不快，但马上她把自己控制住了，不让愠怒的神色在她的脸上显现出来。
　　“既然这样，”她也站了起来，脸上虽没有怒气，但语气却有些不客气：“那皇上就好好休息吧。”
　　他向她行礼，恭送自己的恩人，姨妈离开这儿。可就在她跨出门槛的一瞬间。他那双黑莹莹的眸子突然燃起了一团烈火。他正怒视着那个华丽旗袍的背影……
　　“呜——！”一声长啸打断了李鸿章的思绪。他朝窗外看了看，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双眼此时却充满了绝望。
　　日本到了！
　　他由儿子李经方的搀扶之下，步履蹒跚地下了船。他的脚刚沾地，就蓦地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给握住了—— 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
　　李鸿章抬起头，半眯着眼那双老花眼，开始细细地打量着来人——— 一身华丽的洋装，黝黑的面庞上修着整齐的胡子。小而精神的眼睛里，释射着热烈又灼人的光芒。
　　“中堂大人！”他好像非常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您是……”李鸿章疑惑地看着他，回想着自己过去曾经见过的日本人。
　　“这是，”他的儿子李经方插话道：“日本首相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哦，对了，对了。他就是十年前与自己签订《天津会议专条》的日本全权大臣。十年了，没想到两个人还会再见面，而且一方还是战败者。
　　李鸿章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能咧咧嘴，想说些什么，可又找不出话来。
　　可是伊藤博文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旧用十分热情的口吻说：“中堂大人，一路上肯定是十分辛苦的，大日本帝国特意为您准备了上等的行馆，以供您休息之用。”
　　李鸿章听完了翻译的译语之后，他十分客气的回答道：“多谢贵国的美意，不过敝国共识已经为老夫准备好了旅馆，不必你费心了。”
　　伊藤听后，微愣片刻，道：“哦，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再勉强了。不过在下还是衷心的希望中堂大人能休息好，以便明日会谈愉快。”
　　李鸿章没有答话，十分傲然地坐进了公使馆派来的汽车离开了———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不可能会对日本人卑颜曲膝，即便是在战败的时候；亦是如此。
　　可就是这唯一的尊严，唯一的悍骨在看到条约的一刻给击碎了！
　　要钱，要银子，要开放港口，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这些倭寇竟然要台湾，澎湖列岛，辽东……他们这群野兽，难道真把中国当成了一块肥肉了吗？！这样肆意地分裂！！
　　“砰！”他重重地合上了那张纸，眼睛紧紧地闭着，好像不愿意睁开似的。那长满是皱纹的脸微微地颤抖着。
　　“中堂大人！”坐在对面的伊藤博文说话了：“这些条件，您认为怎么样？！”
　　“不行！”李鸿章猛地睁开了眼，火光在里面熊熊燃烧着。“大清绝不答应！”
　　“这是你们应该为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坐在伊藤旁边的陆奥宗光暴躁地点了两下桌子。桌面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咚咚！”
　　“可这是你们挑起来的！”李鸿章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伊藤博文咆哮道：“是你们自己自作自受！”
　　说罢，他将那份条约向伊藤博文的方向摔了过去——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日本方面的大臣都暴怒了，他们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已经瞪得溜圆好像随时都要向李鸿章扑过去。但是伊藤却示意他们坐下。
　　“我国的确为此付出了非常沉痛的代价；这一点，中堂大人应该不可否认吧。”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扶着桌面，冷峻的眼神直逼李鸿章。
　　“那么大清的呢？大清付出的是你们的十倍，甚至二十倍；大清的损失由应该由谁来补偿呢？！”
　　“可是——你们战败了！”伊藤冷冷的回答道。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寒水让李鸿章猛地清醒过来，他跌坐于椅子上，没了话。
　　对，我们是战败者，来东京是为了求和来得——是来表示甘愿做砧板上的肥肉的！
　　整个大厅也由此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用勉强可以让人听到的声音说：“此事事关重大，容……容老夫回禀了太后、皇上，再作答复。”
　　伊藤沉思了片刻，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