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谣》兰泽涉江

9、自别后遥山隐隐（四）

　　大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没去过，也不知道，但是单从阿爹的话里，就无端地觉得汉朝的美好。

　　我知道这是定数，是改变不了的命运，索性也就不再去对匈奴恋恋不舍，我握紧了手中赤玉莲花，心中就越发猜不透那天沙漠里那双黑亮的眸子——他究竟是谁？

　　无论是谁，都是我所不能接近的。但我不明白，既然是不能接近，为什么我要去长安，为什么要让我同他的距离更近。

　　那双黑似玛瑙的眸子。

　　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我们不过是初时，我却觉得同他十分亲切，是什么缘故？

　　晚上我睡在踏上，看了千遍万遍顶上的红花，却依旧是觉得不困，我哪有这样子无眠过，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长安，我委实不怎么睡得着，刚刚转过半个身子，正看见阿娘的影子徘徊在窗子边上。

　　我知道阿娘也希望我睡得好些，我眼眶微红，翻身披了件单衣想走至窗边让阿娘进来讲话，不想刚刚走了几步路，阿娘的身影昏昏暗暗就淡了许多，我知道她是不想被我发现，我索性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又回到床榻上。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大漠的天亮的早，我也不知道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几个时辰，等到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大亮了，平日里这个时候，阿爹是要来催我上早课的，今日没来，我反倒是不习惯起来。

　　想到今日之后，在没有人催我起床，不知怎的，我就觉得眼眶酸酸的。

　　在床榻上静坐了一会子，我着急忙慌传好了衣裳，拖着木屐便走到前堂去。阿娘、阿爹已经在那方子用早膳了，见我进来，阿娘带了些许责备的口气催促道，“怎么还这样晚，日后这样总是不大好的。快些洗漱好了用点早膳，等会子还要赶路呢......”

　　说到这里，阿娘眼睛泛红，语气也是低转下去，我连忙应“是”，走回屋子里去洗漱。

　　匆匆忙忙洗漱过后，用了点早膳，阿娘回屋子帮我拿行李去了，阿爹仍旧是有条不紊地坐在案边，放下著问我，“瑶儿，你怀里的赤玉莲花是谁的？”

　　语气平静，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的，我低头去看怀里的那一抹玉色，嚅嗫了嘴唇却迟迟没有开口。阿爹轻巧地问道，“是你在大漠上认识的那个少年给你的，对吧？”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之后才惊觉说错了话。阿爹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顾自己说道，“瑶儿，你若到了长安，切莫拿着这赤玉莲花去找他。”

　　“为什么？阿爹。”我问道，阿爹缓缓抬起半张脸，说道，“他的身份，非比寻常，你若同他有了关系，只是一生的羁绊罢了。”

　　我年岁尚小，听不大懂阿爹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多年后的今天，这句话的意思，我不过也只是懂了半分。

　　阿娘是时候提了包袱递给我手上，我轻轻掂量了一下分量，阿娘道，“瑶儿，长安乱世，阿娘日后照顾不到你了。”

　　我微微点头，阿爹说道，“你到了长安之后，没人能够帮你。”像是叹息一般，又像是恶咒一般的这句话翩然而至。

　　我如遭雷击一般的顿在原地，手也是直直停在空中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线。

　　一切，只有我自己吗？

　　大汉长安，对于我来说无比陌生的字，现在十分熟悉，而阿爹阿娘，对于我来说十分熟悉的人，却要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陌生。

　　阿爹抬手，走至我边上，淡淡道，“瑶儿，你自己闯的祸端，你要自己去弥补。”

　　此时我再没有知觉，只觉得一切一切离我这么遥远，前几天的光景，我还和兰朵慕在匈奴的草原上滚来滚去，打架却是不亦说乎，我还因为没背熟《尚书》被阿爹罚着抄写，阿娘却偷偷来帮我。

　　阿娘不认得汉字，我的笔迹却是模仿得极像，却还是被阿爹看出破绽，只因为一点的缘故......

　　一切，都要别了啊。心中纵使是有绵绵不断的愁思，乡思，此刻却无法动摇我心，我提起包袱，看着阿爹远如山川的眉目，道，“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