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谣》兰泽涉江

8、自别后遥山隐隐（三）

　　我一惊，眼中的泪水一转弯就簌簌落了下来，竟把阿爹一双冷冽的眸子看得分明。

　　阿娘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道，“可她毕竟还小呢，大汉的人不像我们匈奴的人一般单纯，他们可多得是心眼子呢。”

　　“阿娘，别劝了，我去大汉还不成。”我心中念头一转，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气力般的，我自小就是好胜，这会子，也是输不得的。

　　此刻阿爹阿娘均是不再言语，我就这样静默着看着他们。

　　顿了一会，阿爹搁置了手中的笔，将绢收作起来，放在案边上，直直向我望过来，我微微觉得这眼神十分吓人。

　　“你可知这几天与你相处的是些什么人？”阿爹语气有些凝重，虽是不明显，我却仍旧是听得出来。

　　我只知道这些人是汉朝来的，且身份一定不寻常，看衣着也不像是普通的商队，此次来匈奴也不仅仅是买马这么简单，可我对他们的了解却是一无所知，于是只好摇头。

　　阿爹叹了口气，对我道，“你也是不用想了，匈奴你是呆不得了，还是早早去了汉朝要紧。”

　　我只觉得双腿一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要离开匈奴，难道就因为见了这几个人么？当初是谁让我去找兰朵慕的，如果不是去找兰朵慕，我也不会走丢，为什么如今是我要去汉朝，不是兰朵慕......”

　　“够了，”阿爹蹙了蹙眉头，对我道，“记住，是你闯的祸，你是要自己去还的，这是无关原因和当初的事情。”

　　阿爹的这一番话，注定了我非去汉朝不可，我心底里是万般不愿意的，只好将不甘心的眼神投向阿娘。阿娘刚轻轻咳了一声，阿爹便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够左右了的。”

　　“汉朝，汉朝，又是汉朝，难道我们被汉朝所夺去的还不够多吗？”阿娘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熏香炉子随意扔在一边。银丝编成的熏香炉子正好撞击在木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爹依旧皱紧了眉头，握着手中的绢不讲话。我只好上前将熏香炉子拾起来，放在案上，又伸手去拿阿爹手中的绢。

　　我知道，那是为我准备的。从我有了些许记忆开始，我就知道终归有一天我是要离开大漠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并且让我猝不及防。

　　绢上的字不大好认，我只能勉强看懂了一个，刚想递到阿娘眼前想让她看看，阿娘却是将这掷在案上，目光严肃，道，“瑶儿，阿娘不准你去汉朝。”

　　“胡闹！”阿爹张口便是不大好听的两个字，我知道阿爹是当真生气了，我从小就是极为害怕阿爹生气的。阿娘则不同，阿娘生气往往是为了让我自己感到内疚，但阿爹的生气，仿佛只是让他自己内疚而已，这种感觉，既让人感到内疚却又不大说得出来。

　　我轻手轻脚在阿娘眼前捡起那块绢子，放在阿爹手边，阿爹严肃地脸色登时好了大半，只是语气默默，“瑶儿，你想去汉朝吗？”

　　我既没有回答“想”，也没有回答“不想”，只是听阿爹继续说下去。

　　“那里风光很好，长安城广袤且雄伟壮丽，如同大漠上的日出日落一般，所有建筑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只要你愿意，可以看到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致，也可以看到如大漠般棱角分明的豪放气势......这样子，你愿意去吗？”

　　阿爹脸上的表情在我看来是万般柔情，我知道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充溢着长安城的种种，汉朝的种种，往事的种种，这些片段都如同像是一艘艘承载了美好记忆的骆驼一般，悠远的驼铃声，总能让人思绪翩跹。

　　我知道长安很繁华，很美丽，但阿娘不允许我涉足的地方，自然有她的道理，我还太小，不足够自己决定，只得把目光转向阿娘。

　　阿娘像是看懂了我的疑惑，只说道，“阿娘没去过长安，但如今，瑶儿，你若想去，我就再不反对你，只一句话，到那里之后，你若后悔，却不一定回得来，你要做好决定。”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叩击这桌案，怀里的赤玉莲花却是发烫得紧，我曾无数次畅想过的长安城似乎只在咫尺远的地方向我挥手，我一伸手就触摸地着，我轻轻开口，“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