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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早早 ...


  •   雨下了一夜,未曾停歇。

      沈照棠在混沌的灼热中浮沉,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时而飘向冰冷刺骨的虚无,时而又被拉回滚烫黏着的梦魇。

      他仿佛又来到了那条陌生的街道,行人匆匆,他只有大人的腿高,他怕大人找不到他一直待在原地,可路过的人好多,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大人。

      “妈妈!”他大声呼喊,“爸爸!”

      “姨姨!”他摔了一跤,两只小手弄得脏兮兮的,没人带着他洗干净,他只能在原地抽抽搭搭地哭,“阳阳哥哥!”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回荡:【亲密度-1,亲密度-1……】

      他害怕这个声音,开始拼命地跑,却怎么也找不到爸爸妈妈。

      “妈妈别走,爸爸别走,姨姨,哥哥,别走,别走……”沈照棠无意识地呓语,声音嘶哑干涩,陷在梦魇里长睡不醒。

      沈爸爸沈妈妈几乎一夜未合眼。退烧药吃下去,体温暂时降下去一点,没过两三个小时,又顽强地反弹回来,甚至一度冲到了39℃。

      物理降温的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温水擦了一遍又一遍,那惊人的热度却像是扎根在了沈照棠小小的身体里,固执地不肯退去。

      家庭医生深夜冒雨赶来,检查后说是急性的病毒性感冒,加上孩子情绪可能有些郁结,身体底子又虚,才来得如此凶猛。开了些对症的药,叮嘱务必多补充水分,密切观察。

      沈妈妈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听到沈照棠的梦话,心里又酸又疼。她俯下身,用脸颊贴着沈照棠滚烫的额头,一遍遍地柔声哄着:“早早乖,爸爸妈妈在呢,不怕,烧退了就不难受了。”

      沈爸爸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眉头紧锁。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客厅,还是拨通了简阿姨的电话。

      简泾阳是在第二天上午的早自习接到母亲电话的。

      “阳阳,你沈阿姨家早早发高烧了,烧了一晚上都没退,嘴里一直迷迷糊糊喊哥哥……”

      简阿姨的声音带着担忧,“你今天放学的时候过去看看吧,我昨天和你阿琴阿姨通电话,小家伙哭得老可怜了,梦里还喊着爸爸妈妈和我们。”

      简泾阳戴着电话手表的手微微收紧,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了妈,我现在就跟老师请假。”

      挂了电话,他直接去了班主任办公室。以家中有急事为由,顺利请到了假。他是优等生,平时纪律良好,老师并未多问。

      沈家一片寂静,只有雨水敲打屋檐和窗户的细碎声响,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药味。

      简泾阳推开虚掩的房门时,沈妈妈正红着眼眶,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地湿润沈照棠干裂的嘴唇。沈爸爸则一脸疲惫地守在另一边,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

      “叔叔,阿姨。”简泾阳低声打招呼。

      沈妈妈惊讶地抬起头,疑惑道:“阳阳?你怎么回来了?”

      “请假了。”简泾阳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影上。

      沈妈妈流了眼泪,意识到是阿舒特意打了电话,歉声道:“真是麻烦你了,还请假回来。”

      沈照棠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灼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得起皮,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像是被困在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他比几天前看起来更瘦了些,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简泾阳看了看周围,没看出什么名堂,他走过去,取代了沈爸爸的位置,在床边坐下。他伸出手,用手背试探了一下沈照棠额头的温度,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眉头蹙得更紧。

      【亲密度+1。】极小声的系统声,跟蚊子嗡嗡一样,沈照棠头疼得厉害,一点儿也没听见。

      “一直这么烧?”简泾阳问,声音低沉。

      “吃了药能降下去一点,但反复得厉害。”沈爸爸声音沙哑,“医生说有个过程,就是孩子太受罪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边熟悉气息的靠近,床上的沈照棠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被高热折磨得含糊不清的呓语再次溢出唇瓣:“阳阳哥哥,找,找到了。”

      简泾阳顿了顿,伸手,将他那只即使在毯子里也依旧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

      【亲密度+1。】

      沈照棠像是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手指立刻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了他的两根手指,力道大得惊人。那滚烫的温度顺着相触的皮肤传来,烫得简泾阳心头微颤。

      抓住简泾阳的手指后,沈照棠似乎安稳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不再那么惊恐地扭动。

      沈妈妈看着这一幕,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抹了抹眼泪,轻声对简泾阳说:“阳阳,麻烦你陪他一会儿,我去把粥再热一下,看他能不能吃点。”

      沈爸爸也站起身,去给医生打电话询问后续用药。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简泾阳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由沈照棠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他再度看了看儿童房,没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既然房间没问题,哪有问题的会是什么……

      他的手从沈照棠手里抽出,轻轻碰了碰沈照棠的脸。

      “早早今年几岁啦?”

      “唔。”沈照棠抓了抓手,没抓到简泾阳,他睁眼,浑浑噩噩地思考。

      【六岁,六岁。】系统一声比一声小声,沈照棠根本听不清。

      沈照棠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五根手指头,蜷了蜷抵到简泾阳脸上算作回答。

      简泾阳挪脸,又问:“早早妈妈叫什么?”

      【沈爱琴,shěn沈,ài爱,qín琴。】系统超小声。

      “琴,琴琴,妈妈。”沈照棠咳嗽了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

      简泾阳手伸进被窝,将沈照棠的小脸拨出来,免得被窝闷人。

      他再问:“早早爸爸呢?”

      【唐礼,táng唐,lǐ礼。】

      “糖糖。”沈照棠拿额头撞了撞简泾阳的手背,生气道,“唐礼。”

      简泾阳还问:“早早,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照棠小声咳嗽,难受得不行,只咛喃回答:“阳阳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沈妈妈端着一小碗温热的清粥回来。她尝试着喂沈照棠,但他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沈妈妈叹了口气,放下碗,看着儿子难受的样子,心疼无以复加。她俯下身,轻轻拍着沈照棠的背,像是他小时候那样,用一种极其温柔、带着哽咽的嗓音,轻轻哼唱起来。

      “小宝贝,快快睡。窗外天已黑,小鸟归巢了,月亮也出来了。我的小早早啊,爸爸妈妈在这里。”

      她的声音柔软而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怜,哼唱的调子简单而古老,是沈照棠还在襁褓中时,她常常哼唱的摇篮曲。

      昏沉中的沈照棠微微放松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缓。

      简泾阳安静地听着,看着。

      沈妈妈哼着哼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们早早啊,是急着想见到爸爸妈妈,所以很早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时候,他小小的,像只红皮小老鼠,待在保温箱里。医生都说要很小心才能养大。”沈妈妈抹泪,看着沈照棠难受的样子,心都碎了。

      “我和你唐叔叔,就每天隔着玻璃看他,心里一遍遍地念,‘早早来到这世界,爸爸妈妈欢迎你。”

      “我们给他取小名‘早早’,就是希望他无论多早来到这世界,都能知道,家永远在这里,爸爸妈妈永远欢迎他,爱他。”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长得这么大,这么乖。明明前几年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昏迷了,好不容易醒来,都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沈妈妈泣不成声。

      简泾阳沉默地听着,握着沈照棠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一直知道沈照棠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下长大,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是很喜欢这个弟弟,沈妈妈怎么照顾沈照棠,他就怎么照顾沈照棠。

      可一切都在沈照棠的昏迷后,生成了巨大的鸿沟,查不出原因,五岁的身体就像一具空壳无人居住,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沈家阿公赶回来稳住沈家,但再多的医疗资源也唤不醒沉睡的沈照棠,身体逐渐萎缩,直到呼吸彻底停止。

      温馨幸福的家庭隐隐破了裂缝,在外人看来,沈家夫妻一直在好好的生活,但那间一直保留原样,每年勤打扫的房间,无不倾诉他们对孩子的思念。

      或许是母亲的歌声和话语带来了安宁,或许是退烧药终于开始持续起效,也或许是不为人知的亲密度上升,沈照棠的体温,在午后开始缓慢地往下降。

      他不再惊厥般地说胡话,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虽然依旧带着病弱的鼻音,但总算像是陷入了真正的沉睡,而不是痛苦的昏迷。

      沈妈妈探了他的额头,终于松了口气,带着泪笑了:“退了,开始退了。”

      沈爸爸也红着眼圈,重重地拍了拍简泾阳的肩膀表示感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斜斜地照进房间,落在沈照棠的脸上,紧皱的眉头松开,在被窝里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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