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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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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点,星璨广告的办公区只剩下零星的灯光。李朦朦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面前的电脑屏幕早已进入屏保模式,黑色的背景上,流光溢彩的线条无声滑动,映照着她因紧张而潮红的脸。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斜前方那间依旧亮着灯的总监办公室。磨砂玻璃后,江哲挺拔的身影模糊可见,他似乎还在伏案工作。这是李朦朦观察许久才确定的“最佳时机”——加班到最晚的时刻,同事几乎走光,环境足够安静私密,而江哲在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后,通常会有一段短暂的、相对松弛的休息间隙。
李朦朦深吸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选的、带着蕾丝花边的米白色毛衣和格纹短裙,又摸了摸特意卷过的发梢。这是她省吃俭用买下的、最贵的一套衣服,只为了今晚能在他面前留下一个“不像实习生”的印象。桌下,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里面是她熬了几个晚上,笨拙却用心烤制的蔓越莓曲奇。
过去几个月的情景像电影片段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江总监是如何在她犯错时,没有像对其他实习生那样严厉斥责,而是指出问题后,淡淡地说一句“下次注意”;是如何在她完成一个不起眼的数据整理后,路过她工位时,罕见地停顿一下,说声“做得不错”;是如何在项目遇到瓶颈时,单独叫她去办公室,询问一些基础看法,虽然她知道自己说的多半幼稚,但他总是听着,偶尔点头……还有那次,她加班到头晕,他竟让秘书给她送来一杯热牛奶和一份三明治。
这些在江哲看来或许是举手之劳、甚至是带着目的性的“员工关怀”的举动,在情窦初开、又对职场和上位者充满滤镜的李朦朦眼中,被无限放大、美化,编织成了一张名为“特殊关照”的网。她坚信,江哲对她,是不同的。那份深沉内敛背后的偶尔“破例”,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她自动忽略了每次谈话,江哲的话题最终总会若有若无地引向余知妡近况的细节。
勇气在寂静中积聚到了顶点。李朦朦猛地站起身,拿起曲奇纸袋,像奔赴战场的士兵,走向那扇决定她命运的门。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江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清晰。
李朦朦推门进去,办公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温暖而集中,将江哲笼罩在一圈光晕中,他正揉着眉心,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有一丝询问。
“江……江总监,”李朦朦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我看您还在加班,就……就做了点曲奇,您尝尝,垫垫肚子。”她将纸袋放在办公桌边缘,像放下一个易碎的珍宝。
江哲的目光在纸袋上停留了一秒,又落回李朦朦因紧张而绯红的脸上。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有心了。谢谢。”
没有拒绝!李朦朦心中一阵狂喜,这仿佛是一个鼓励的信号。她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双手紧紧绞在身前,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语速极快地说:“江总监!我……我有话想对您说!”
江哲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做了一个“请讲”的姿态,神情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算计。他大概猜到了这个年轻女孩想说什么。他需要这种崇拜,尤其是,来自离余知妡不远不近的旁观者的崇拜。
“我……我从实习第一天起,就特别崇拜您!”李朦朦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他交叠的手指,一股脑地把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倒出来,“您工作能力那么强,又稳重,对大家也好……我……我知道我只是个实习生,很差劲,什么都做不好……但是,但是我一定会努力,非常非常努力!我……我喜欢您!非常喜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办公室里陷入死寂。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李朦朦的心跳声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等待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江哲沉默了足足有十秒。这十秒对李朦漫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在权衡。直接拒绝,会失去一个有用的、易于掌控的“眼线”。接受?绝无可能。他的目标始终是余知妡。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予模糊的希望,维持这种可以利用的关系。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距离感:“朦朦,你还年轻,刚入职场,很多事情可能想得比较简单。”他避开了“喜欢”这个核心词。
李朦朦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他没有直接拒绝!他在关心她的“年轻”和“简单”!
“我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江哲继续用那种带着引导性的、温和却疏离的语气说,“现阶段,不太考虑个人感情问题。而且,公司不鼓励办公室恋情,这你知道。”他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又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知道!我明白!”李朦朦急切地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我不会影响工作的!我会更努力!只要……只要能在您身边,能偶尔看到您,我就很知足了!”她完全误解了江哲的婉拒,将其理解成了需要“克服困难”的考验。
江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达成目的的微表情。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他选择了一个极其暧昧的说法,“好好工作,提升自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他给出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又什么都没承诺的答案。
“顺其自然”!李朦朦的心几乎要飞起来!这在她听来,就是默认,就是给她时间,就是未来的希望!
“谢谢江总监!我一定会努力的!不打扰您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是雀跃着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口喘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巨大的幸福和狂喜。她成功了!他没有拒绝!她还有机会!
办公室内,江哲看着那袋手工曲奇,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淡漠。他拿起一块,看了看,又放下。味道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之后,这个单纯好掌控的女孩,将会成为他放在余知妡身边一枚更听话、更主动的棋子。他会“顺其自然”地利用她的感情,获取他想要的信息,直到失去利用价值为止。至于她的真心?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感情,不过是达成目标的工具之一,这是他从小在商人家庭耳濡目染学到的第一课。
而门外,被巨大“幸福感”冲昏头脑的李朦朦,已经开始憧憬着未来。她暗暗发誓,要更加靠近余知妡,更努力地工作,成为配得上江哲的人。
浮城的深冬,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绒布,沉甸甸地压在高楼大厦的头顶。周末午后,余知妡和杨圣炳租住的公寓里却暖意融融。两人刚一起从超市采购回来,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堆在玄关,散发着食物和日用品混杂的、令人安心的生活气息。
“累死我了,下次这种大采购得开车去。”杨圣炳脱下大衣,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肩膀,很自然地接过余知妡手里的重物。
“还不是你,看到什么都想买。”余知妡笑着嗔怪,脸上是运动后健康的红晕。她弯腰换鞋,长发垂落下来。这段时间,虽然因为马建云的纠缠和江哲的特别关注,两人之间时有微妙龃龉,但在这个属于他们的小小空间里,那份热恋的甜蜜依旧占据着上风。她珍惜这份平静的温暖。
“我这不是想把你喂胖点嘛。”杨圣炳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亲昵。
就在这时,余知妡放在鞋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刘微。她接起电话,开了免提,一边整理买回来的东西。
“喂,微微?”
“知妡!江湖救急!”刘微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嘈杂,“我老家表弟突然来浮城找工作,刚到火车站,钱包和身份证都被偷了!我现在在城西客户这儿盯拍摄现场,根本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去火车站接一下他?安置他住个便宜旅店,我把钱转你!”
余知妡和杨圣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同情。“你别急,微微,地址发我,我马上去。”余知妡毫不犹豫地答应。
“太好了!谢谢你知妡!你最好啦!”刘微千恩万谢,“我表弟叫刘小军,电话是13……他就在出站口等。哦对了,我平板好像落你们家了,上次一起看剧来着,里面有些设计稿急着用,你方便的话,帮我找找,开机密码是我生日,找到了一起带过来行吗?麻烦你了!”
“没问题,你放心吧。”余知妡挂了电话,对杨圣炳说,“我去趟火车站,帮微微接个人。她平板落这儿了,我得先找找。”
杨圣炳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休息会儿,我快去快回。”余知妡说着,开始在客厅寻找。她记得上次刘微来,平板确实放在沙发角落了。很快,她在一个靠垫后面找到了那个套着卡通外壳的平板电脑。
她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提示输入密码。余知妡熟练地输入了刘微的生日。屏幕解锁,壁纸是刘微的一张自拍,笑容灿烂。余知妡下意识地想点开文件管理找设计稿,指尖却无意中滑到了相册的图标上。
相册自动预览最近项目的第一张照片,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中了余知妡——照片上,是杨圣炳的睡颜。他侧躺着,睫毛纤长,呼吸平稳,光线柔和,拍摄角度极近,仿佛拍摄者就躺在他身边。背景,赫然是他们卧室的枕头!
余知妡的手指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名为“日常备份”的相册文件夹。
一瞬间,更多照片涌现在屏幕上。有杨圣炳在厨房做饭时的背影,系着她买的那条围裙;有他坐在书房画图时专注的侧脸,阳光洒在他鼻梁上;有他在阳台浇花时,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瞬间……这些照片,角度隐蔽,捕捉的都是杨圣炳独处时或与她日常相处时,最自然、最不设防的瞬间。数量之多,时间跨度之长,显然不是偶然拍下的。
最让余知妡浑身发冷的是,其中夹杂着几张,明显是借位拍摄的“亲密”照。一张是刘微举着手机自拍,背景是他们的沙发,杨圣炳恰好坐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低头看手机,从照片角度看,仿佛他正温柔地注视着自拍的刘微。另一张,是某次他们三人聚餐后,杨圣炳起身去结账,刘微侧身靠近他空出来的座位,嘴唇几乎要贴上他喝过的水杯边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神情。
这些照片,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余知妡对闺蜜毫无保留的信任,戳得千疮百孔。她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这些照片意味着什么——长期的、隐秘的窥视,以及一种扭曲的、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刘微口中那个“暗恋多年”的对象,竟然是杨圣炳!而她,竟然一直蒙在鼓里,还把她当成最贴心的姐妹,分享着恋爱的点点滴滴!
“找到了吗?”杨圣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正在烧水。
余知妡猛地回过神,迅速退出相册,关掉平板。她脸色煞白,手指冰凉,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质问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找……找到了。我这就出去。”
她拿起平板,像拿起一块烙铁,逃也似的冲出家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她滚烫的愤怒和心寒。
去火车站的路程,余知妡开得魂不守舍。接到刘微的表弟,一个看起来老实腼腆的年轻人,帮他安顿好附近的快捷酒店,整个过程她都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完成着指令。安顿好一切,她立刻驱车前往刘微所在的拍摄地。
摄影棚里人来人往,灯光刺眼。刘微正在指挥布景,看到余知妡,立刻笑着跑过来:“知妡!太谢谢你了!我表弟安顿好了吗?”她伸手想接过平板。
余知妡没有把平板递过去,而是紧紧攥在手里,目光直直地盯着刘微,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冰碴子:“微微,我们谈谈。”她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刘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很快又恢复自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军那小子给你添麻烦了?”
余知妡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摄影棚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刘微跟了过来,有些不安地搓着手:“到底怎么了,知妡?你脸色好难看。”
余知妡举起手中的平板,屏幕漆黑,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我帮你找平板,”她一字一顿,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不小心,点开了你的相册。”
刘微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抢回平板:“你……你怎么能随便看我相册!”
“看你相册?”余知妡猛地收回手,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刘微,我倒想问问你,你的相册里,为什么存满了杨圣炳的照片?那些角度……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是故意的!”刘微急切地辩解,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瞬间就红了,“就是觉得……觉得圣炳哥很上镜,随手拍的!你知道的,我是做设计的,有捕捉生活细节的习惯!那些借位的照片是误会!是角度问题!知妡,你相信我,我们这么多年姐妹,我怎么会……”
“姐妹?”余知妡打断她,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就因为我们是姐妹,我才觉得可怕!刘微,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手机里,是不是还有更多这样的‘随手拍’?你对我男朋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我没有!余知妡你血口喷人!”刘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但眼神闪烁,不敢与余知妡对视。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双曾经充满“义气”如今却写满心虚和恶毒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反胃。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刘微,”余知妡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彻骨的寒意,“照片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最清楚。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姐妹。合租到期后,请你搬出去。以后,工作上我们是同事,私下,再无瓜葛。”
说完,她将平板塞进目瞪口呆的刘微怀里,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走出摄影棚。身后,传来刘微压抑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哭声。余知妡没有回头。
室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透。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余知妡坐进车里,关上门,将所有的喧嚣和冰冷隔绝在外。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真皮方向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最好的闺蜜,竟然一直觊觎着自己的爱人。那些所谓的“两肋插刀”,背后隐藏着怎样阴暗的心思?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不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对爱情坚定不移的信仰,她对友情毫无保留的付出,在这一天,被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裂痕。
浮城的冬天,原来可以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