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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磨坊升起的新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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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意彻底笼罩了萨索尔村,但空气中却涌动着一股与季节不符的、灼热的期盼。
索尔河畔,那座凝聚了全村心血、智慧,甚至经历了一场外部风波才得以保全的水车磨坊,终于迎来了竣工的日子。
巨大的水车轮盘,由坚韧的橡木精心打造,被牢固地安装在河岸边的石基上。长长的传动轴如同巨人的臂膀,穿过厚实的墙壁,连接着磨坊内部那两扇沉重而平整的磨石。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那决定性的时刻。
全村的人,只要能走动的,都聚集在了磨坊周围。
男人们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尽管依旧打着补丁),妇女们围着头巾,孩子们在人群中兴奋地钻来钻去,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连老约翰也拄着拐杖,被家人搀扶着,混在人群中,脸上带着复杂难言的表情,既有对自己旧磨坊即将被取代的失落,又有一丝对眼前这新奇巨物的好奇。
铁匠汉克,作为建设的主力之一,此刻正站在磨坊入口处,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在自己结实的皮围裙上反复擦拭。
他看向站在人群前方的维迪乌斯和洛兰,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颤抖:“维特先生,洛兰大人!都…都准备好了!可以…可以开始了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维迪乌斯身上。他今天依旧是一身简单的深色旅行装,只是在领口多了一枚不起眼的、似乎是某种暗色金属打造的领针。他头顶的犄角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沉静的光泽,尾巴自然地垂在身后,只有尾尖极其轻微地晃动着,显示出他并非全然的平静。
维迪乌斯对汉克点了点头,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开始吧,汉克。”
汉克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执行一项神圣的使命,他转身面向磨坊旁控制水闸的两个年轻自卫队员,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开——闸——!”
伴随着沉重的木头摩擦声,那道临时拦截河水的木板闸门被缓缓提起。积蓄的河水如同挣脱束缚的野马,轰然冲下,猛烈地撞击在水车巨大的轮翼上!
“嘎吱…吱呀…”
巨大的水车轮盘,先是发出生涩而沉重的呻吟,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在苏醒。它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随着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击,呻吟声逐渐变得顺畅,变成了有节奏的、有力的“咕噜”声。轮盘越转越快,带动着传动轴,发出低沉而稳定的轰鸣。
这轰鸣声透过墙壁,传入磨坊内部。
“动了!动了!”守在磨坊里面的艾尔玛兴奋地探出头来喊道,“磨石动了!”
汉克立刻带着几个负责操作的村民冲进磨坊。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金灿灿的麦粒,小心地倒入磨石上方的料斗。
起初,只有细微的摩擦声。但很快,随着水车提供的动力稳定传递,磨石旋转的速度达到预期,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富有韵律的研磨声从磨坊内部传了出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盯着磨坊下方那个出粉的口子。
突然,一丝雪白的面粉,如同羞涩的精灵,率先飘了出来。
紧接着,是更多。
越来越多!
雪白的面粉源源不断地从出粉口流淌出来,落入下方准备好的巨大木槽里。它们是如此细腻,如此洁白,在昏暗的磨坊内部,仿佛自带光芒。面粉扬起的微尘在从窗户透进的光柱中飞舞,真的如同下起了一场温柔的、充满麦香的新雪。这景象,对于看惯了自家石臼舂出的、粗糙泛黑面粉的村民们来说,简直是梦幻般的场景。
“天啊…这么白…”
“这么快!这才多久?就磨了这么多!”
“闻到了吗?新麦的香味!真浓啊!”
妇女们首先激动起来。她们最懂得磨面的辛苦。以往,为了将全家需要的麦子用石臼舂完,或者排队等候老约翰那慢吞吞的驴拉磨盘,她们要耗费无数的时间和力气,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而现在,看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雪白细腻的面粉,她们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从繁重重复劳动中被部分解放的喜悦。
玛娜大嫂忍不住用手捧起一把新鲜出炉的面粉,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声音哽咽:“这…这以后…以后…”她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反复摩挲着那把面粉,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水车磨坊的成功运转,是“技术进步”提升“劳动生产率”的完美体现。机械力量(水车)替代了传统的人力和畜力,使得单位时间内面粉的产量和质量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这意味着,同样数量的劳动力,现在可以生产出更多的食物(或者节省出时间从事其他生产活动),这是经济增长最核心的驱动力。萨索尔村的生产方式,因为这座磨坊,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磨坊顺利运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萨索尔村乃至周边的地区。接下来的几天,磨坊前排起了长队,不仅是本村的村民,还有许多闻讯赶来、带着好奇和羡慕眼神的外村人。
负责管理磨坊运作(并负责收取少量加工费)的艾尔玛,忙得脚不沾地,但脸上始终带着自豪的笑容。按照维迪乌斯制定的规则,本村村民凭投入凭证的记录,可以享受极低的费用甚至免费额度,而对外村服务收取的费用,则成为村庄的集体收入,用于磨坊维护、未来扩大再生产以及村庄的其他公共开支。
老约翰看着自家冷清的磨坊,再看看水车磨坊前络绎不绝的人群,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彻底认清了现实。他甚至也开始琢磨,是不是能用自己那点积蓄,在凭证系统里做点小投资。
磨坊成了孩子们新的乐园。他们围绕着这座发出轰鸣声的巨大建筑奔跑嬉戏,即兴编唱着充满童稚的歌谣:
“索尔河呀哗啦啦,推着水车转呀转!
大磨盘呀咕噜噜,吐出白雪笑哈哈!
妈妈不再累弯腰,面包香飘满家家!
红叶村呀真厉害,维特洛兰顶呱呱!”
稚嫩的歌声飘荡在村庄上空,为这崭新的景象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萨索尔村,这个曾经默默无闻、贫穷困苦的小村庄,如今因其独创的凭证系统、击退土匪的勇气、成功应对疫情的智慧,尤其是这座标志性的水车磨坊,成为了周边所有村落羡慕和暗中学习的对象。
时常有来自其他村子的代表,假装路过,实则偷偷观察磨坊的运作,或者向村民们打听凭证系统和村议会的细节。萨索尔村的村民们在对外人讲述时,总是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他们知道,自己的生活,因为某些人的到来和大家的共同努力,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磨坊正式运转的那天下午,喧嚣和庆祝持续了很久。村民们品尝着用新面粉烤出的、格外松软香甜的面包,打开了男爵赠送的葡萄酒(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小杯),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麦香和纯粹的快乐。
在人群欢腾的中心之外,维迪乌斯和洛兰悄然退到了磨坊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并肩而立,看着眼前这幅他们亲手参与绘制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画卷。
磨坊的轰鸣声是沉稳的背景音,孩子们的歌谣是轻快的点缀,村民们的欢声笑语是温暖的主旋律。金色的阳光透过水车溅起的水雾,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洛兰看着这一切,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情绪充斥着。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维迪乌斯。对方也正注视着村庄,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夕阳的余晖和磨坊的轮廓,那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算计的脸上,此刻似乎也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满足?
洛兰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犹豫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几乎在同一时刻,维迪乌斯自然垂落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两人的手背,在磨坊的阴影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地、似有若无地贴在了一起。
没有紧握,没有交缠,只是皮肤与皮肤之间最轻微的接触。维迪乌斯的手背冰凉,而洛兰的则带着年轻生命特有的温热。
那一瞬间,洛兰感觉仿佛有一股微小的电流从接触点窜遍全身,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手背上那一点清晰的、冰凉的触感,和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静谧与…亲密。
维迪乌斯也没有动。他只是依旧望着前方,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他尾巴尖那撮绒毛,在阴影中愉悦地、轻轻地晃了晃。
他们就这样站着,在巨大的、象征着进步与未来的水车磨坊的阴影里,手背轻轻相贴,肩并着肩。
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也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