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王共建经济特区》白色蛙

27、妥协与交易

　　邓肯男爵的城堡书房内，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羊皮纸、封蜡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气息。

　　男爵本人，一个年近五十、腹部如同熟透南瓜般隆起的男人，正烦躁地用镶嵌着绿松石的匕首裁开一封刚刚由管家莫里斯呈上、带着旅途风尘的信件。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领地内几个庄园收成不佳，加上王都那边催缴的“特别战争税”日紧，让他最近的日子颇为难熬。

　　“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来乞求减免赋税？”男爵嘟囔着，展开了那张质地奇特、触手冰凉坚韧的黑色皮革信纸。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闪烁微光的银色墨水书写，优雅而清晰，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

　　信的开头没有谄媚的问候，直接切入主题：

　　“致邓肯男爵阁下：”

　　“近日听闻阁下管家莫里斯先生莅临萨索尔村，对鄙村筹建之水车磨坊表现出浓厚兴趣，并提出‘捐献’之议，村民惶恐，亦深感困惑。特此修书，为阁下剖析其中利害。”

　　“其一，关于磨坊‘影响水文、耗费防务’之说。索尔河上游湍急，下游平缓，萨索尔村所处河段兴建水车，对下游灌溉影响微乎其微，此有历年水文记录可查。至于防务，村庄已组建自卫队，近期更击退流窜匪徒，实为减轻阁下边防压力，而非增加负担。”

　　男爵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往下看。

　　“其二，关于‘捐献’。若按莫里斯管家所言，抽取磨坊筹建资金之七成，此项目必然夭折。萨索尔村将重归贫瘠，村民仅能维持生存，无力扩大生产，亦无力消费。届时，阁下能从萨索尔村收取的，将永远是固定且微薄的常规税赋，甚至可能因饥荒、逃亡而减少。”

　　看到这里，男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反之，若磨坊得以建成，其带来之效益，远超阁下想象：
　　1. 磨坊运作，可收取邻近村落加工费用，此部分新增收益，可按合理比例上缴领主，此为活水之源。
　　2. 解放之人力，可投入精耕细作、特色种植（如目前试种之高价值香料），或手工业，产出增加，意味着阁下可征收之实物税与货币税随之增长。
　　3. 村庄富裕，村民购买力增强，阁下领地内之集市、商队贸易必将更加繁荣，间接提升阁下之关税及市场税收。
　　4. 一个繁荣、稳定、能自保的萨索尔村，将成为阁下领地边境之缓冲与屏障，吸引更多流民定居，增加阁下领内人口与兵源。”

　　维迪乌斯的笔锋在这里变得更具诱惑力：“简而言之，扼杀磨坊，阁下所得，不过是一次性的、相当于七成筹建资金的‘捐献’，而后便是一潭死水。支持磨坊，阁下将获得一条源源不绝、逐年增长的财富溪流。一次性榨取，还是细水长流？以阁下之智慧，不难抉择。”

　　这正是“利益捆绑”策略的精髓。维迪乌斯没有乞求，也没有单纯威胁，而是巧妙地将邓肯男爵的利益与萨索尔村的繁荣直接挂钩。他让男爵意识到，支持村庄发展，远比杀鸡取卵更能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将对手变成利益共同体，是化解敌对、建立脆弱但实用联盟的最有效方式之一。

　　男爵看着信，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信中的分析像是一道强光，刺破了他惯常的掠夺思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陌生的“炼金术士”说得很有道理。一次性的勒索，和长期的税收增长…他的财政官确实抱怨过领地内缺乏新的财源。

　　“当然，”信的最后部分写道，“理解阁下目前或有些许‘燃眉之急’。作为萨索尔村表达善意的象征，随信附上小小‘礼物’，希望能略解阁下之忧。此笔款项，独立于村庄资金之外，乃我个人之心意，亦是对未来合作诚意的证明。期待磨坊建成之日，能与阁下共饮一杯庆祝之酒。”

　　男爵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随信送来、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木箱上。他示意莫里斯管家打开。

　　箱盖掀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金光闪闪的钱币。并非市面上常见的银币或铜币，而是成色极佳、铸造精美的金币！其数量，恰好足以填补他目前最紧迫的那笔债务窟窿，甚至还有少许富余。

　　男爵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拿起一枚金币，沉甸甸的手感，上面陌生的、带着某种神秘风格的花纹，都昭示着这笔钱来历不凡。这个维特…不仅能言善辩，洞察人心，居然还能随手拿出这样一笔巨款？他到底是什么人？

　　震惊、权衡、以及对未知的一丝忌惮，在男爵心中交织。他掂量着那枚金币，又看了看信中关于“细水长流”的描述，最终，贪婪和现实压倒了一时的掠夺冲动。

　　第二天，莫里斯管家再次来到了萨索尔村。这一次，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那倨傲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恭敬和困惑的复杂表情。

　　村民们再次紧张地聚集起来，心中忐忑不安。

　　莫里斯管家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上次柔和了不知多少：“奉邓肯男爵大人谕令：萨索尔村兴建水车磨坊，利于民生，繁荣领地，男爵大人甚为欣慰，特予准许！”

　　人群一片寂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继续宣布：“至于‘捐献’之事…男爵大人体恤民情，考虑到尔等筹建不易，决定只象征性收取…五十银币，作为领地行政备案之费用。此外，男爵大人慷慨回赠陈年葡萄酒一车，以示庆贺与鼓励！”

　　随着管家的宣布，一辆由男爵领地仆人驱赶的马车驶入村庄，上面装载着二十桶印有邓肯家族纹章的橡木酒桶。对于平日里连麦酒都舍不得多喝的村民来说，陈年葡萄酒简直是传说中的东西。酒桶被卸下时，浓郁的酒香隐隐透出，引得人们阵阵惊呼。

　　危机解除，还得到了领主的“赏赐”？这巨大的反转让村民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人喜极而泣，相互拥抱，仿佛打赢了一场决定命运的战争。

　　维迪乌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建议汉克：“这些葡萄酒，是男爵的‘善意’，也是大家的喜悦。留待磨坊奠基之日，与全村人共同分享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即将到来的节日和庆典，让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消息传开，磨坊工地上再次响起了铿锵有力的号子声和欢快的谈笑声，比以往更加热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希望重燃的激情。

　　夜晚，在暂住的小屋里，洛兰看着正在油灯下翻阅一本古老笔记的维迪乌斯，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维特，”洛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给男爵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还有那份‘礼物’…是什么？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维迪乌斯从笔记中抬起头，跳跃的灯火在他紫色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头顶的犄角轮廓在墙壁上留下奇妙的投影。他放下笔记，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语气是出乎意料的轻描淡写。

　　“没什么。只是在信里，帮他算清了一笔账。让他明白，一个活着的、会下金蛋的鹅，比一只被立刻宰掉吃肉的鹅，更有价值。”他顿了顿，看向洛兰，目光深邃，“至于那份礼物…一点我个人的‘积蓄’而已。正好，那位男爵大人当时急需用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村庄里零星闪烁的、代表着安宁与希望的灯火，以及远处河边磨坊工地上为了赶工而点燃的、更加明亮的篝火。

　　“你的梦想，”他背对着洛兰，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值得投资。”

　　洛兰站在原地，看着维迪乌斯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无数秘密的背影，看着他自然垂落、尾尖微微卷起的尾巴，心中巨震。他明白了，维特动用了他自己的钱，一笔显然数目不小的“私人积蓄”，化解了村庄的灭顶之灾。而他这么做的理由，竟然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洛兰的心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震撼，以及某种更深沉、更悸动的情感。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将那句“你的梦想，值得投资”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窗外，索尔河奔流的声音与磨坊工地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关于妥协、交易、以及在新生的希望面前，某些东西正悄然改变、无声滋长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