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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水车磨坊的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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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索尔村从流感的阴影中挣脱出来,仿佛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透着一股焕然一新的生机。
秋收已近尾声,田地里只剩下整齐的麦茬,像大地呼吸后留下的沉稳韵律。
公共谷仓里堆满了粮食,香料试验田里的幼苗在秋阳下顽强生长,自卫队的巡逻成了日常,夜校的读书声和算数讨论也从未间断。
然而,维迪乌斯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片逐渐安定下来的土地,投向了村庄边缘那条奔腾不息的河流——索尔河。
河水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带着仿佛永不枯竭的力量,轰隆隆地流向远方。
这天傍晚,村议会再次于橡树下召开。
维迪乌斯没有直接谈论农事或者治安,而是将一个小巧的、用木片和细枝精心制作的模型,放在了磨盘石上。那是一个带有巨大轮子的装置,结构精巧,轮翼分明。
“各位,”维迪乌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平稳,“看看这个。”
村民们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玩意儿。
“这是什么?玩具风车?”一个孩子踮着脚问。
“这是水车。”维迪乌斯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轮翼,模型缓缓转动起来,“把它架在索尔河水流湍急的地方,河水的力量会推动它不停旋转。这份力量,可以通过一套齿轮和传动轴,”他指着模型内部更精细的结构,“带动石磨,日夜不停地研磨麦子。”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日夜不停?不用人力或者牲口?”老约翰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经营着村里唯一靠驴子拉动的磨坊,对此最为敏感,浑浊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疑和算计。
“是的,不用。”维迪乌斯肯定道,“不仅可以磨面,未来还可以考虑带动锤子打铁,或者带动纺车。它能解放出大量的人力,去从事更需要技巧、或者更紧迫的工作。”
想象一下,妇女们不用再抱着沉重的麦粒,排队等候老约翰那效率低下、还要收取不菲磨坊费的驴拉磨盘;铁匠汉克可以在水车的助力下,更轻松地锻造大型铁器;甚至可能发展出新的产业…这个小小的模型,仿佛在每个人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更轻松、更富足未来的大门。
“这…这真是女神赐下的奇迹构想!”寡妇艾尔玛喃喃道,眼中充满了憧憬。
“但是,”维迪乌斯话锋一转,如同冷水浇头,“建造一个真正能用的、坚固耐用的大型水车磨坊,需要大量的优质木材、铁制齿轮和轴承、熟练木匠和石匠的长时间工钱…初步估算,其成本,远远超过我们村庄目前所有的集体积蓄。”
他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让所有村民,包括最富想象力的汉克,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天文数字。
磨盘石周围瞬间陷入了死寂。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现实的冰水无情浇灭。
老约翰先是松了口气(他的磨坊垄断地位暂时保住了),随即又带着惯有的悲观腔调开口:“我就知道!这等好东西,哪是咱们这种穷村子能奢望的?还是老老实实用我的老磨盘吧,虽然慢点,但实在。”
汉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看着能省下那么多力气,却干瞪眼?”
“能不能…向那个暗影商会借钱?”有人小声提议。
维迪乌斯摇了摇头:“借贷,意味着沉重的利息和无法预测的风险。将村庄的命运抵押给外人,非明智之举。”
希望似乎走到了绝路。
维迪乌斯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失望而又不甘的脸庞,他尾巴尖轻轻翘起,这是他思考关键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既然水车磨坊建成后,受益的是整个村子,那么,为什么不能由整个村子一起来出钱…不,是‘投资’,来建造它呢?”
“投资?”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村民们面面相觑。
“意思是,”维迪乌斯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我们不需要向外人借钱。我们可以自己筹集建造所需的资金。每一户,或者每一个人,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意愿,拿出一定数量的劳动凭证,投入到这个项目中。这些投入的凭证,就相当于你们‘买’下了未来水车磨坊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确保大家都在消化这个概念:“等磨坊建成后,它运作产生的收益——比如,收取比老约翰磨坊更低的费用,或者将来利用水力做其他事情赚的钱——将按照每个人投入凭证的多少,按比例返还给大家。投入多的,返还多。而且,所有投入了凭证的人家,将来使用水车磨坊磨面,可以享受永久免费或者极低的价格。”
“这…这不就是大家一起出钱,给自己建个不要钱的磨坊?还能…赚钱?”汉克瞪大了眼睛,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没错。”维迪乌斯点头,“风险是,如果项目失败,比如水车被洪水冲垮,那么投入的凭证可能就损失了。但好处是,如果成功,所有参与者都将长期受益。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就能实现这个梦想。”
这本质上是一种朴素的“股权投资”和“项目融资”。村民通过投入凭证(资本),获得水车磨坊这个项目的部分所有权(股权)和未来收益的分配权。项目通过向众多村民募集资金(融资)来解决启动资金不足的问题,避免了单一借贷方的压力和风险。这是一种将分散的小额资本汇聚起来,完成单个个体无法承担的大型项目的有效方式。
村民们立刻炸开了锅。他们围着小水车模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兴奋、犹豫、怀疑和憧憬。
“投!为啥不投!我相信维特先生!”汉克第一个表态,“这要是成了,以后我婆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投五十个工时凭证!”
“我…我投二十个!”玛娜大嫂也鼓起勇气,“就算亏了,也就是多干点活儿,万一成了,以后娃们吃面就方便了!”
老约翰则在一旁泼冷水:“说得轻巧!投进去就是打了水漂!那水车是那么好建的?发个大水就全完了!你们啊,就是被忽悠了!”
尽管有疑虑,但水车磨坊描绘的美好前景,以及维迪乌斯一直以来建立的威信,还是让大多数村民心动不已。艾尔玛主动站出来,负责登记大家的投资意向。她找来一块光滑的大木板,用木炭工整地记下每一户投入的凭证数量。
令人动容的是,连孩子们都被动员了起来。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投资回报,但他们听懂了“以后磨面不要钱”、“能让妈妈轻松点”。几个半大的孩子凑在一起,把他们平日里帮家里干活、或者捡拾柴火攒下的、零零散散的凭证,郑重其事地放到艾尔玛面前。
“艾尔玛婶婶,这是我们存的…都投进去!”带头的小家伙脸上带着一种参与大事的庄严。
这一幕,让许多还在犹豫的成年人彻底下定了决心。连孩子都愿意为了村庄的未来拿出自己的“积蓄”,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退缩?
筹集到的凭证数量惊人,远远超出了维迪乌斯的预期。如何管理这笔“巨款”成了问题。经过商议,村民们推选出了一个五人管理委员会,包括汉克、艾尔玛、老巴尔,以及另外两位德高望重的村民。所有筹集到的凭证,被统一存放在一个特制的、带有多把锁的木箱里,钥匙由五名委员分别保管。任何一笔凭证的支取,都需要至少三名委员同时在场,并在艾尔玛记录的账目木板上明确记录用途。这种公开透明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消除了大家的疑虑。
资金问题初步解决,接下来是选址。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维迪乌斯和身体已基本康复的洛兰,沿着索尔河岸进行实地勘测。
维迪乌斯需要寻找水流足够湍急、河岸结构稳定、并且方便引水渠和磨坊建造的地点。他时而蹲下检查河岸的土质,时而目测水流的速速,那对黑色的犄角在阳光下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尾巴则像探针一样,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洛兰跟在他身边,主要负责警戒和记录维迪乌斯口述的数据。他看着维迪乌斯专注工作的侧脸,看着他那与周围自然环境既格格不入又奇妙融合的身影,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来到一处河湾,对岸有一片看起来非常理想的岩石地基,但河水在此处变得又深又急。
“需要去对岸看看。”维迪乌斯观察着对岸,眉头微蹙。他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并不适合涉水的靴子,又看了看冰冷的河水。
洛兰二话不说,走到他身前,半蹲下来:“上来。”
维迪乌斯愣了一下。
“河水冷,你…别着凉了。”洛兰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耳根却微微发红,“我背你过去。”
维迪乌斯看着年轻人宽阔而可靠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有拒绝。他轻轻伏在洛兰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肩膀。洛兰稳稳地站起身,一步步踏入冰冷的河水中。河水刺骨,但他走得很稳,小心翼翼地避开河底的滑石。
到了对岸,洛兰将维迪乌斯放下,自己裤脚和靴子已经完全湿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维迪乌斯站稳后,没有立刻去勘察地形,而是转过身,面向洛兰。他伸出手,掌心向下,悬在洛兰湿透的裤脚上方。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魔力波动从他掌心散发出来,带着温和的暖意。
洛兰只觉得一股暖流包裹住自己冰冷的小腿和脚踝,湿漉漉的裤脚和靴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淡淡的白汽,不过几个呼吸间,竟然变得干爽舒适。
洛兰怔怔地看着他。
维迪乌斯已经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走向那片岩石,语气平淡如常:“这里的岩层结构很理想,可以作为磨坊的基础。过来记录一下数据。”
他没有看洛兰,但那微微加快摆动了下的尾巴尖,似乎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洛兰站在原地,感受着腿脚残留的、魔力带来的奇异暖意,看着维迪乌斯在岩石间勘察的专注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感激、温暖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拿起记录用的木炭和木板,快步跟了上去。
索尔河奔流不息,水车磨坊的梦想,如同河底坚实的岩石,在村民们共同的信念和某些悄然滋长的情愫滋养下,正一步步走向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