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王共建经济特区》白色蛙

24、疾病的考验

　　萨索尔村的秋天，在击退土匪的振奋和自卫队训练的号子声中，似乎正稳步走向丰饶的终点。然而，一种看不见的敌人，比任何土匪都更悄无声息，更不分敌我地，悄然潜入了村庄。

　　起初只是几声零星的咳嗽。在夜校的磨坊里，在铁匠铺的风箱旁，在田间收割的最后忙碌中。没人太在意，深秋时节，天气转凉，染上点风寒再正常不过。

　　但咳嗽声很快变得密集起来，像潮湿的柴堆里闷烧的火星，四处迸发。紧接着是高热，是浑身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是昏沉沉的无力感。先是老巴尔这样的老人和孩子病倒了，接着是几个壮年劳力。

　　“咳咳…没事，躺两天就好…”汉克一边打着铁，一边忍不住侧过脸去剧烈地咳嗽，脸色潮红，却还强撑着。

　　磨坊主老约翰则已经躺在了家里，哼哼唧唧地抱怨着：“肯定是…咳咳…上次那些土匪带来的晦气…我就知道没好事…”

　　恐慌，比疾病本身蔓延得更快。

　　维迪乌斯走在村里，他那比常人更敏锐的感知，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病气。他找到正在组织自卫队日常巡逻的洛兰，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不是普通的伤寒，传播很快。”维迪乌斯简短地说，“必须把生病的人集中隔离开，避免传染给更多人。”

　　“隔离？”洛兰蹙眉，“把病人从家里挪出来？村民们恐怕不会同意…”

　　“必须这么做。”维迪乌斯语气坚决，尾巴不安地在地面上扫动，“否则，用不了多久，全村的人都会躺下。到时候，谁来守卫村庄？谁来照顾病人？地里的活儿谁干？”

　　他立刻召集了还能行动的村议会议士——汉克（强撑着）、艾尔玛和勉强能下床的老约翰（被人搀扶着）。

　　“把病人挪到村尾那间废弃的猎人小屋和旁边的空仓房去？”老约翰一听就炸了毛，尽管咳嗽得厉害，还是尖着嗓子反对，“不行！绝对不行！那是等死的地方！又冷又破！你们这是要把生病的人往死里推吗？咳咳咳…”

　　汉克也面露难色：“维特先生，这…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自家的人，总得自家照顾…”

　　艾尔玛脸色苍白，她看着维迪乌斯，声音微弱但清晰：“维特先生，您有把握吗？挪过去…真的能控制住病情？”

　　维迪乌斯看着他们，没有过多解释病理，而是直指核心：“分散在各家，看似照顾方便，实则病毒…嗯，病气，会通过接触、通过呼吸，在亲人之间肆意传播。一个病倒，拖垮一家。集中隔离，看似冷酷，却是保护大多数健康的人，也是集中有限的人手和药材，更有效地救治病人。你们是愿意看到全村一起倒下，还是牺牲暂时的便利，保住村子的根基？”

　　他目光扫过汉克和老约翰：“汉克，你想让你的儿子们也染上和你一样的病吗？约翰，你的磨坊还想不想有人来干活了？”

　　这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现实选择。

　　汉克沉默了，他想起家里几个半大的小子。老约翰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没再说话。

　　“我去说服大家。”艾尔玛站起身，虽然虚弱，眼神却坚定，“我去跟玛娜她们说清楚利害关系。”

　　在艾尔玛和洛兰的耐心（以及必要时洛兰的威望带来的压力）解释下，第一批病患，主要是症状较重的老人和孩子，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村尾临时清理出来的隔离区。条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避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自愿负责照顾的，是几个之前已经得过类似病症、似乎有了抵抗力的妇人。

　　隔离只是第一步。治疗需要药物。

　　维迪乌斯开出了一张药方，主要是几种常见的、具有清热退烧、宣肺止咳功效的草药，如薄荷、甘草、板蓝根等。他列出单子，交给汉克：“尽快派人去镇上药铺采购，量要大。”

　　老约翰一听又要花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叫道：“又花钱？！还是用集体的钱？！那是大家伙儿的血汗钱！凭什么给生病的人买药？他们自家…”他的话在洛兰严厉的目光和汉克的怒视下噎了回去。

　　维迪乌斯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约翰先生，如果铁匠铺的学徒病倒了，汉克的生意会受影响。如果磨坊的帮工病倒了，你的磨坊运转不灵。如果地里干活的人大片病倒，明年的收成怎么办？一个人的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它会影响整个村子的运转，拖累所有人的生计。用集体的钱购买药物，免费发放，尽快让病人康复，让健康的人不被传染，这是在保护我们每个人的利益，是在保护我们共同的‘财产’——劳动力。”

　　维迪乌斯阐述的，正是“公共卫生的外部性”问题。个人的健康状况并非纯粹的私人事务，它具有强烈的外部效应。一个病人的出现，不仅影响自身劳动能力，还可能通过传染影响他人，导致整体生产力下降，甚至引发社会秩序崩溃。因此，在公共卫生事件上投入集体资源，看似为他人付出，实则是维护整体利益、避免更大损失的理性选择。

　　这番道理，用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来，终于让大多数村民，包括心疼钱的老约翰，勉强接受了。一支由尚未染病的自卫队员组成的小队，带着集体资金，立刻赶往镇上采购。

　　药物买回来后，村中央的空地上，支起了三口大铁锅。松脂和柴火日夜不断地燃烧着，锅里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整个萨索尔村的上空，取代了往日炊烟的温暖气息。艾尔玛和几个妇人轮流守候在锅边，负责添水、加柴、搅动药汁，确保火候。她们的眼睛被烟火熏得通红，但没有人抱怨。滚烫的药汤被一勺勺舀出，晾温后，由负责照顾的人小心翼翼地端进隔离区，或者分发给那些症状较轻、在家隔离的村民。

　　洛兰几乎是村里最忙碌的人。他既要协调自卫队的警戒（防止有人趁乱打劫），又要协助维持隔离区的秩序，还要安抚躁动不安的村民。他频繁出入隔离区，给负责照顾的妇人送物资，探望生病的村民。

　　维迪乌斯曾提醒过他：“你免疫力未必比他们强，少去。”

　　洛兰只是摇摇头：“我是勇者…曾经是。这种时候，我不能躲在后面。”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洛兰在分发完早餐的药汤后，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地。他强撑着回到自己和维迪乌斯临时居住的小屋，刚进门，就感觉浑身发冷，额头烫得吓人。

　　维迪乌斯正在整理草药，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几步上前，扶住洛兰，手背贴上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紫色的眼眸骤然收缩。

　　“你…”维迪乌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急促。

　　“我没事…躺会儿就好…”洛兰还想逞强，却被维迪乌斯不容分说地按在了床上。

　　维迪乌斯立刻转身，调配了浓度更高的药汤，强迫洛兰喝下。他用冷水浸湿布巾，敷在洛兰滚烫的额头上，又用酒精（他之前用粮食蒸馏提纯的）擦拭他的腋窝、脖颈，进行物理降温。

　　洛兰时而昏睡，时而因高热而陷入不安的梦呓，嘴里模糊地念着“保护…村庄…”、“不能倒下…”。他的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平日里挺拔的身姿因为病痛而蜷缩起来，显得脆弱而无助。

　　维迪乌斯就守在床边，几乎寸步不离。他换下一次又一次被体温捂热的布巾，定时喂洛兰喝下药汤和清水。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里，清晰地映照着洛兰痛苦的神情，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焦灼的情绪。他那条总是泄露心情的尾巴，此刻紧紧地卷曲着，一动不动，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紧绷。

　　当洛兰在高热中无意识地抓住他冰凉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时，维迪乌斯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抽开。他任由洛兰抓着，用另一只手继续为他擦拭降温，低声说着一些安抚的话，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坚持下去，洛兰…你会没事的…”他看着洛兰因汗水浸湿而贴在额头的金发，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喃喃自语，“我不会让你有事。”

　　这一刻，什么经济改革，什么魔族大业，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眼中只剩下这个因为守护他人而倒下的、倔强又柔软的年轻勇者。

　　在维迪乌斯不眠不休的看护和药物持续作用下，洛兰的高热在两天后终于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脱离了危险。而整个萨索尔村，由于隔离措施及时，药物供应充足，疫情在爆发后的第十天，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新发病例迅速减少，第一批病患也开始陆续康复。

　　令人惊叹的是，在整个疫情过程中，萨索尔村没有一个人死亡。这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中世纪乡村，几乎是一个奇迹。

　　当最后一批康复的村民（包括老约翰）走出隔离区，与家人团聚时，村庄里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由衷的欢呼和哭泣。人们互相拥抱，庆幸着自己和家人的幸存。

　　第二天清晨，维迪乌斯和洛兰暂住的小屋门前，悄然堆起了一些小小的“礼物”。有几个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萝卜，一小罐珍贵的蜂蜜，几枚温热的鸡蛋，甚至还有一块粗糙但干净的手织布。没有留名，没有言语，只是村民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们最深的感激。尤其是那几枚鸡蛋，对于普通农家而言，几乎是能拿出的最珍贵的营养品了。

　　洛兰的身体还在恢复，靠在门口，看着这些东西，眼眶有些发热。他侧头看向身边的维迪乌斯。

　　维迪乌斯正弯腰拾起一枚鸡蛋，鸡蛋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圆润。他抬起头，望向村庄里重新升起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炊烟，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阳光落在他黑曜石的犄角和微微放松、轻轻摆动的尾巴上，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经历了共同的危机，付出了共同的努力，收获了共同的生存，萨索尔村的村民们，对这片土地、对这个共同体的归属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们不再仅仅是一盘散沙似的农户，而是在维迪乌斯和洛兰引领下，真正凝结成了一个能共度难关的“我们”。

　　疾病带来的不仅是痛苦，更是一种淬炼，将名为“萨索尔”的这块生铁，锤炼得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