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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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他——
叶乘动了下脸，那本蓝封话本顺势从脸上滑下去，贴在脑侧。他睁开眼望向半砺，那小孩正一脸坚定地看着他。
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一手把酥鸡抱在腰前，一手垂于腿侧，握成了拳头。
叶乘眼皮半耸着，两颗浅色瞳眸里装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他隔了好一会儿，嘴角才挂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拖音道：“好孩子，想保护本神可没那么容易啊——”
半砺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闻言立刻把拳头握紧，蓦然上前一步，从上往下凝视他。那眼神充满了一种近乎锋利的平静与坚持。
“有多难？”
半砺咬字清晰地问道。
没想到她这么刨根问底，叶乘短暂茫然了一瞬。
多难……
这真不好说。
他睁着眼睛，慢吞吞地重新瞥向她，琢磨着回答道：“嗯……比登天还难。”
这个答案含糊其辞，似真似假。于他而言就是暂时哄哄小孩玩儿的，以此让她知难而退。
毕竟他的仇家实在太多了，他自己都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
也许在上仙界某条道口随便拉一个小仙，都对他恨之入骨。
所以一着不慎，他的下场很有可能是横死街头，万箭穿心，变成一只满身尖刺的血色猬兽。
而她一个萝卜高的小孩，说要保护他。实在天真。
比登天还难。
半砺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件事，探究它的真实难度。
“那徒儿便努力登上九重天，做那个有资格保护师父您的人。”
不多时，半砺选择迎难而上，脊背直如松，眸光沉静得像两潭深水，没有太多波澜却仿佛蕴藏了巨大无穷的力量。坚实、笃定。
“…………”
叶乘难得微微张唇，有些愣直地盯住半砺。她的瞳眼没有闪烁、没有游移，就笔直地投在他身上。
一段令人别扭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叶乘颇有深意地打量半砺，最后，他眉梢很轻地扬了下，清慢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好孩子，本神喜欢你。”
半砺的呼吸霎时停住，瞳孔剧烈收缩：“…………”
叶乘在竹榻上翻了个身过来面朝她。他用手懒懒地撑住侧脸，浓密的眼睫慵倦掀开，含笑着看她。
身上本就穿得随意的长袍跟着他的动作，从脖颈与肩头的位置滑落了几分，露出半截清瘦的锁骨和白玉般的肩头线条。
半砺两眼发直，屏住呼吸，动也没动。瞳里映着他丽质的轮廓。
叶乘温润的嗓音轻极了，欣赏道：“本神就喜欢你这样有志气、悟性高的孩子，教起来舒心。”
半砺：“…………”
她僵硬地眨了眨眼，空白得找不着边际的脑子像被一捧冷水毫不留情迎头浇灌下来，连发烫发红的脸颊与耳朵都因为他新的一句话而熄灭。
嗯……原来是这个喜欢啊。
她还以为……
半砺抿了抿嘴唇，腿侧的手无意识收紧，内心无奈地浅笑。随后又怕露馅，她故作平静地移开眼，眸光投向不远处的斑驳树影，尽力让嗓音保持自然道。
“多谢师父夸赞，徒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叶乘淡色的唇勾起，落在半砺脸上的目光毫不吝啬地带着许多的欣赏，吐字不疾不徐道：“嗯，本神看好你。”
半砺嘴角努力牵起一抹得体的笑，与叶乘微微颔首，目光涣散地落在他身上，保持淡定与距离道：“师父先好好休憩，徒儿下去箪食了。”
叶乘笑意温和：“嗯。”
他再次仰面躺了回去，阖上眼，静心晒太阳。不再关心周边事。
远远望去像极了午间打盹的猫儿。
半砺又看了他两眼，纤长的睫毛虚虚盖在他苍白的眼窝处，留下一片薄薄的阴影。
她盯了足足有些许时刻，才收回眼，转身走回黑胡桃木后坐下。刚打开纸袋里的酥鸡就要掰开一只鸡腿吃，谁料余光突然闯进两道消失已久的身影。
一只淌口水的鸟和一只淌口水的虫。
半砺：“…………”
她扭头朝地面上的一鸟一虫望去。它们两个哈喇子流一地，四眼放光，渴望地盯住她手里的鸡腿。
半砺有些无奈，叹了叹气，给它俩各一个鸡腿。
布三布四跟八百辈子没吃过饭一样，慌不择路跑上前，也不管屁股上的羽毛长出来了没有了，也不管用翅膀拿鸡腿会不会弄脏美丽的羽毛了。接过半砺手里的鸡腿后，开始大口大口吃肉。
说实话，半砺一直以为它俩吃生大米和玉米的，或是捉些虫子吃，谁曾想她吃什么它们也能吃什么。
不挑食更胜似挑食，比一般生灵难养。
半砺边吃边想着得赶紧长大啊，这一大家子的生养任务她得尽快挑起来。
午饭过后，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半砺坐在桌前回顾早上的学习内容时。叶乘忽然从竹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贴心问道：“半砺记牢了么？”
半砺先是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书，点头：“嗯，记牢了。”
叶乘眼角眉梢都是极缓的笑意：“那好，随本神去趟无量海。”
他说完转身就离开，没走两步便消失在面前遽然出现的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里。
眼见师父已经进去了，半砺没有耽搁时间，也赶紧起身跟上去，跑进了结界里。
无量海跟上次过来时的状态没有什么区别，同样广阔静谧极了，灰白色的海水内望不见一只生灵。
半砺走到叶乘身侧，仰着头问道：“师父，我们来这是要做什么？”
叶乘低头瞧她，异常温柔地解释道：“你可记得初次过来这时，本神同你说的话。”
这声音太过温柔。
半砺：…看来接下来准没好事。
她回复道：“师父说带徒儿过来这正是为了找死的。”
叶乘巧笑嫣然，眼里的温柔更加灼人：“嗯，所以，现在找死的时间已经到了。”
半砺：“…………”
“怎么死？”她郑重地问。
叶乘瞥她一眼，缓缓道：“好孩子，死法太多了，本神也数不清。”
半砺：“…………”
她咽了咽口水，对未知保留着一定的警惕性与敬畏心，道：“……师父，徒儿可以不死吗？”
她还年轻，还没有长大，而且还没飞升，没……没娶他呢。
怎么可以死半路上。
叶乘灿然一笑，国色天香，否决道：“不行。”
半砺：“…………”
“……好……好吧，那徒儿继续找死。”
叶乘欣慰：“甚乖。”
半砺：“…………”
半砺看着眼前平平整整的海面，别说找死了，连跳海都跳不下去。
她问道：“师父，如何找死？”
叶乘扫向面前的海面，狡黠一笑：“为师这就为你揭晓。”
半砺：“……好。”
叶乘藏在宽大袖子下的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弓起，轻轻动了两下。
轰——
吱嘎——吱嘎——吱嘎。
嗡……嗡……嗡。
低沉的轰鸣持续不断从海底深处传来，像是某座沉甸甸的山峰被连根撼动，正慢慢地排除巨大的海水阻力朝海面靠近。
可仔细听，这动静似山又不像山，只能说那未知的东西应该与一座山差不多大。因为半砺听见了铁链相互击打的声音与海浪拍打声杂乱地融为一体。
那是什么东西？
眼见不远处原本毫无波澜的海面开始从左向右剧烈拧转，灰白色的海水逐渐跟随着这动静疯狂地旋转、塌陷。直至变蓝、变黑。
巨大的漩涡在海面中央形成，惨白、沸腾的浪沫交错拍打。
渐渐上移的东西好像更近了，带着山脉倾倒般的巨响。
耳朵被吵得生疼。
半砺不由得皱起眉毛紧盯漩涡中央，那个塌陷下去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刺啦——
突然，一个黑色的，中部尖尖的、四角呈现弯曲方形的东西悍然浮出波涛汹涌的海面。
半砺瞳孔霎时放大：嗯？塔？！
一个黑色的巨塔。
庞大的高塔从海水里慢慢挤出来，平稳地上升。
耳边喧嚣一片，半砺来不及惊讶或是表现出任何一点惊恐。她睁大眼睛只顾一心一意默数高塔的层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整整十一层楼。
嘭——
刚数完，又一记闷沉的轰鸣声响起。像一块沉重铁锤拍在海面，发白浪花瞬间像乱蹦的野马四处飞窜，溅得到处都是。
噗……
半砺被扑了一身水，她认真梳洗过的整齐额发变成两条丑陋鱼须：“…………”
她深呼一口气，把气压回心底，然后借着高塔黑大的阴影遮掩，抬手擦了一把脸，然后把鱼须……不是，把额发撩起来，潇洒插进发缝里。
仪态不可失。
半砺看向身旁滴水未沾的人，咳了声一本正经问道：“师父，这海里怎么会有座塔？”
除非获得许可，不然一般凡物都无法近得了神仙的身，加之神仙本来就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保护气罩在，所以叶乘此刻别说没被海水溅湿了，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掀开。听见半砺的话，他平平注视着眼前高大的塔体，薄白的眼皮缓缓闭合一半，哑声道：
“……本神也不知道。”
说完，他喉咙旋即艰涩地滚了滚：“不过就是恰巧发现里面有座塔，于是好人做到底将这无量海里的海妖给全部赶进塔里了。”
半砺：“…………”您确定是单纯的“赶”吗？
就没有威逼？
她看向十一层楼外围都被铁链交叉互缠地锁住的高塔。看来铁链上有法力加持，让那些法力无边的海妖无法出来。
观察了一会，她又瞧向自家的“好人”师父。他没看她，仅是冷静地注视眼前的塔门，两手垂于腿侧，修长的手指隐匿在那抹天缥色的衣料里。
长得矮的缺点在最近暴露得淋漓尽致。那就是——
站在他身边时，她总看不见他的表情，无法第一时间了解他在想什么。
半砺瞳色闪了闪，随后敛回目光，盯着这座塔问叶乘：“师父，那这是要做什么？”
叶乘唇瓣抿动，冷冷淡淡专心解释道：“你我师徒缘分只持续十年，按理说这段日子你修行如何于本神而言并不重要，可我俩终归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所以即便是短短十年，本神同样会严格要求你学有所成，以免将来出去混时丢了本神的脸。那日与你初次见面后，本神回去思索良久，觉得对你的教导不能走常规路线，一步一步按照一般修士训练的日常走这样的方式效果太少，达不到本神想要的目的。半砺。”
他侧眸，淡淡的眸光从眼角泄落下来，喊了她的名字。
半砺只感觉脑子里那“并不重要”、“十年”几个字眼听得格外刺耳，听了让人发疯，让人抓狂。正沉浸在不甘与恼怒的心境里时，谁料突然被他叫了名字，她不动声色地惊了一下，牙齿一松倏地回神，僵直着视线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回师父，我在。”
叶乘不探究她在想什么，只冰冷地说道：“最短时间内想要独霸一方，快速升阶，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打，跟不同的高手过招，探熟各路招数。谁认为你不行，那你就要想方设法把他踩在脚下，凭实力告诉他你行不行。”
“所以这十年，本神要你打败这塔里面所有的海妖，你可能做到？”
打败……所有海妖？！
半砺现在脑子很乱，呼吸变得好困难。太阳穴两侧那几句冷冰冰的话不断来回折腾、来回飞窜，嗡嗡嗡作响，搅得她心烦意乱。
并不重要。
只持续十年。
打败所有海妖。
并不重要。
只持续十年。
打败所有海妖。
不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
……
……
……
半砺咬紧牙关，直到脑子差点炸开的最后时刻，她毅然强撑着回拢全部精神，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布满数不清的阴戾与狠辣。
不重要。
不重要啊——
半砺眯起眼，森测测盯着不远处的塔脚，扬扬眉梢，扯唇晦暗不明地阴笑道：“师父请放心，徒儿定然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