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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2章 家人、朋友、爱人 ...

  •   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太一陪着月绯去探望了仍在特殊监管设施中的东云真理。
      会面室整洁而冰冷。真理穿着素净的衣物,坐在玻璃隔板的另一侧,气色比想象中要好,眼神清澈而平静,只是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的风霜与一种无法磨灭的坚毅。
      看到女儿和太一一起出现,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
      母女之间的对话没有过多涉及沉重的过去或未卜的未来。真理问了问学校的生活,太一足球部的近况,月绯也只挑轻松的话题回答,比如纱罗最近画画的进步,或者美美又研究了什么古怪的甜品。
      大部分时间,她们只是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彼此,眼神交流间流淌着无需言表的理解与支持。
      “妈妈,”临走前,月绯轻轻将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望着里面的母亲,声音很轻,“爸爸让我告诉你,‘即便这样,我也始终相信追寻正确的你’。”
      真理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真正释然而骄傲的笑容。她也抬起手,隔着玻璃,与女儿的手掌虚虚相对。
      “告诉他,”她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平稳而有力,“我很好。还有,谢谢你们来看我。阿绯,太一,”她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往前走,别回头。”
      从监管设施出来,阳光有些刺眼。月绯站在台阶上,微微眯了眯眼,身形在阳光下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融化。太一默默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给月叔叔打个电话吧。”太一说,“告诉他,阿姨状态很好。”
      月绯点了点头。
      电话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外语的广播和车辆声。月一川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比记忆中更加沙哑低沉,却依旧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
      “阿绯。”他唤道,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深厚的、不轻易流露的情感。
      月绯简要说了探望母亲的情况,转达了母亲的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松了口气的叹息。
      月一川顿了顿:“阿绯。我这边的事情……就快结束了。等我回国,会去接她出来。”他的语气很平实,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日程安排。
      月绯握紧了手机,指尖有些发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月一川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父亲的柔和叮嘱,“别错过之后的事情,阿绯。你妈妈出来以后,我们一家……还有很多时间。你也有你的朋友,你的……”他似乎在斟酌用词,“……重要的人。未来还长,美好的事情,要好好看着,好好经历。”
      这番话,从一个素来沉默寡言、常年在外的父亲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沉重而珍贵。月绯感觉喉咙有些发堵,她低低地应道:“……我会的,爸爸。”
      “那就好。照顾好自己。我挂了。”
      “等一下,爸爸!”月绯急忙叫住,“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背景的嘈杂似乎远去了一些。“很快。在一切该了结的时候。”一个有些模糊,却意味深长的回答。
      通话结束。月绯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良久。太一站在她身侧,没有打扰。

      其实,在这通电话之前,太一曾独自联系过月一川。
      那是在月绯又一次因侵蚀导致的短暂昏厥之后,太一看着床上她苍白安静的睡颜,积累多日的恐惧、无力感,以及对未来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走到阳台,拨通了那个从月绯母亲那里得到的、几乎从未使用过的海外号码。
      电话接通后,太一没有寒暄,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请求:“月叔叔,请您回来!回来看看月绯!不管用什么理由……求您了!她……她的情况……我们都知道……”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哀求。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表明对方在听。太一以为对方会拒绝,会像很多无能为力的大人那样说出一些空洞的安慰。
      然后,月一川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压抑着风暴:“没有必要去见她。”
      太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股混合着失望和愤怒的情绪冲垮了理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指责:“就跟你从来不回来看真理阿姨一样吗?!你知道她这些年……”
      话一出口,太一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逾越了界限。“对、对不起,月叔,我……”
      “我知道自己该为她做什么。”月一川打断了他的道歉,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砸在太一的心上,“就像我知道,现在去见她,除了让她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计时,别无他用。”
      太一哑口无言。
      “照顾好她,小子。”月一川最后说道,语气里没有责怪,甚至带着一丝……托付?“在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之前。”
      电话挂断。太一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将脸埋进掌心。他恨自己的无力,恨命运的残酷,也第一次隐约触摸到,月绯父亲那如山般沉默背后,可能隐藏着的、另一种形式的、更加决绝的守护。

      直到很久以后,当最终决战来临,当来自不同时空的、被选召孩子们的力量如奇迹般汇聚,当玄内老人揭开部分谜底,太一和众人才恍然明白,月一川那句“我知道自己该为她做什么”意味着什么。
      这位沉默的父亲,从未放弃。他在海外奔走,不仅是为了搜集证据为妻子翻案,更是在世界的角落,秘密寻找着那些可能同样拥有特殊羁绊、能够理解并愿意伸出援手的力量——其他被选召的孩子与他们的数码兽伙伴。
      是他,最终联系上了游走于时空缝隙、守护着某种可能性的玄内老人。也是他,以父亲的身份,以同样经历过失去与守护的战士的觉悟,带着不同时空的守护者们,将微小的希望火种汇聚,最终在那场超越世界树算计的、由无数人意志共同编织的奇迹中,为月绯那看似注定熄灭的命运,撬开了一道缝隙,赢得了那几乎不可能的、“与所爱之人共享平凡未来”的一线生机。
      但在那时,在芽心刚刚离开、探望母亲归来、与父亲通话后的这个黄昏,太一和月绯所感受到的,只有分别的怅惘,重逢的渺茫,以及那份深藏在日常之下、日益紧迫的、与时间赛跑的窒息感。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想紧紧抓住这逐渐稀薄的温暖。未来如同风中之烛,摇曳不定,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有彼此,还有那些沉默却并非无望的守望。

      与父亲那通简短却沉重的越洋电话后不久,月绯的外祖父东云隆,从欧洲的学术研讨会匆匆归来。
      这位精神矍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人,在踏入家门、看到外孙女的第一眼时,素来沉静威严的面容便骤然凝固。他犀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月绯过于苍白的脸颊、眼下无法掩饰的浓重青黑、以及裹在宽松衣物里仍显嶙峋的肩骨。
      没有多余的询问或哀叹。东云隆只是沉默地放下行李,走上前,用那双布满了岁月痕迹却依旧稳健的手,轻轻捧住月绯的脸,拇指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出现裂痕的珍宝。
      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宣布:“搬回来住。这里安静,有山田太太照应,我也回来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老一辈学者特有的、在专业领域内绝对权威的口吻。
      月绯没有反对,她知道反抗无用,也明白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她悄然搬离了那间可以眺望城市灯火、承载了许多与太一秘密时光的公寓,回到了位于宁静街区、带着独立庭院和浓郁书卷气的东云家老宅。
      很快,这座往日只回荡着古典乐与翻书声的宅邸,变得“热闹”起来。

      东云隆的书房依旧肃穆,但他脸上常年紧锁的眉头,在这些日子里却舒展了不少。客厅里,时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纱罗穿着可爱的小裙子,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用蜡笔画画,脚边趴着打盹的迪路兽,尾巴偶尔慵懒地扫过她的脚踝。
      亚古兽和加布兽为了最后一块山田太太烤的动物饼干,正在进行“友好”的追逐(被太一和阿和及时喝止)。
      巴鲁兽头顶的花朵随着美美手机里的流行音乐轻轻摇摆,时不时发表“这首花的旋律不错”的评论。
      甲虫兽漂浮在光子郎的笔记本电脑上方,镜片反光,进行着旁人听不懂的数据交流。
      哥玛兽和巴达兽则在角落里玩着某种数码兽版的“翻花绳”(由阿丈友情提供并指导规则)。
      山田太太,那位在东云家服务了数十年的慈祥阿姨,总是笑眯眯地端出源源不断的点心和热饮,熟练地避开地上“横冲直撞”的数码兽,甚至偶尔会递给亚古兽一块特制的、不含巧克力的饼干。
      东云隆有时会坐在他最喜欢的扶手椅上,就着下午的阳光阅读文献,耳边是孩子们的谈笑声和数码兽们偶尔的咕噜或啾鸣。他不再觉得这是打扰,那威严的嘴角甚至会微微上扬。他会放下书本,走到纱罗身边,看她画的画(画面上总是有夸张笑容的太阳、色彩斑斓的房子,以及手牵手的大小人影),用略显生硬但绝对温和的语气点评:“色彩运用很大胆,这里的光影处理可以再观察一下窗外的真实光线。” 纱罗便会抬起小脸,认真地点点头。
      美美和素娜会拉着月绯讨论最新的时尚杂志或校园八卦,尽管月绯参与度不高,但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美美试戴夸张发饰时,给出“重心不稳,容易掉”这类一针见血却实用的评价,惹得美美哇哇大叫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阿丈会试图给月绯推荐“据说对调理身体很有用”的健康食谱,被光子郎默默用数据分析其可行性(通常很低)。
      阿武和嘉儿则会分享一些轻松有趣的见闻,或者和巴达兽、迪路兽一起,给纱罗讲些简单的童话故事。

      太一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来。有时带着作业,美其名曰“这里学习氛围好”;有时带着足球,拉上阿和,在足够宽敞的庭院里踢上一会儿,汗水在夕阳下闪光;更多时候,他只是坐在月绯身边不远的位置,或许翻看体育杂志,或许和亚古兽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那个捧着热茶、望着庭院出神的单薄身影。
      他会极其自然地在她茶杯变凉时续上热水,在她看书久了揉眼睛时递上热敷眼罩,在她因倦意袭来而微微点头时,轻轻将滑落的毯子重新拉好。他的动作熟稔而小心,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月绯对此照单全收,有时甚至会在他递过温水时,很自然地将自己冰凉的手覆在他温热的手背上,停留一两秒,汲取一点暖意,再松开。
      这一切,构成了东云老宅里一幅看似喧闹却异常和谐的温馨画卷。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格,空气里弥漫着红茶、糕点、书本纸张以及数码兽们身上淡淡能量场混合的气息。
      笑声、讨论声、甚至亚古兽偶尔不满的嘟囔,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在这片暖色之下,涌动着无法忽视的暗流。
      月绯的身体,并没有因为环境的舒适和亲友的陪伴而好转。侵蚀的进程,如同默然上涨的潮水,稳定而残酷地推进。
      她清醒的时间似乎在缓慢缩短,午后暖阳下,她闭目小憩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越来越难以被寻常的动静唤醒。
      她的食量变得更小,山田太太精心烹饪的菜肴,往往只动几筷便放下。
      她的指尖总是凉的,即使在壁炉旁待上许久,回暖也极为有限。
      偶尔,她会忘记一些几分钟前才说过的话,或是对一些日常词汇产生极其短暂的困惑,虽然她总是能迅速掩饰过去,但那瞬间的空白,逃不过最关切者的眼睛。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但那些笑容背后,目光交汇时,总会流露出一丝难以完全掩藏的忧虑。

      东云隆会在月绯睡熟后,凝视她良久,手中的书页久久不曾翻动,那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老人特有的、沉淀的哀伤与无能为力的痛楚。
      山田太太背过身收拾茶具时,总会悄悄擦一下眼角。
      美美的笑声有时会突兀地停下,看着月绯安静的侧脸,眼神黯淡一瞬,又立刻扬起更灿烂的笑容,讲一个更夸张的笑话。
      素娜会默默地将靠垫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
      光子郎推眼镜的频率增加了,似乎在不断计算着什么。
      阿丈的“健康建议”逐渐被沉默的陪伴取代。
      阿武和嘉儿交换眼神时,会带上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

      而其中最甚者,莫过于太一和纱罗。

      纱罗虽然年纪小,却有着经历创伤后孩子特有的敏感。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总是黏在月绯身边,而是会保持一点距离,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小姑。她会敏锐地察觉到月绯每一次细微的蹙眉,每一次呼吸频率的改变。
      当月绯长时间沉睡时,纱罗会抱着自己的画本,蜷在离她不远的沙发角落,一边画画,一边时不时抬头确认,仿佛在默默守护。
      她不再问“小姑什么时候好起来”这种问题,只是某次,她画了一幅画:一个长发女孩(明显是月绯)躺在一张巨大的床上,床边围着许多人(有高矮胖瘦不同的火柴人,还有几个可爱的数码兽简笔画),窗外是星星和月亮。
      她悄悄把画塞到太一手里,什么也没说。太一看着画,喉咙发紧——画上的月绯,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安静,而围在床边的人,脸上的表情都被涂成了简单的圆圈,看不出是笑是哭。
      太一的担忧则更加外露,也更加内耗。
      他努力融入老宅的轻松氛围,参与讨论,甚至会和亚古兽打闹,但他全身的弦都绷紧了。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从月绯身上移开太久。每一次她睫毛轻颤即将醒来,每一次她因乏力而微微晃动的身形,每一次她眼中闪过那短暂的茫然,都会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变得异常警醒,仿佛一只守护着即将熄灭篝火的困兽。
      他的“照顾”开始带上一种焦灼的痕迹。递水时,会下意识地碰触她的指尖确认温度;她说话声音稍低,他会立刻倾身去听;她若表示不饿,他会眉头紧锁,试图用各种方法让她再多吃一口,语气有时会不自觉地带上恳求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就一口,月绯,再吃一口好不好?”
      每当这时,月绯会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意识到失态,懊恼地抓抓头发,低声道歉,然后强迫自己退开一点,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夜晚,当大家都离开后,太一常常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会站在玄关,回头看一眼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月绯或许还靠在沙发上假寐,纱罗靠在她身边已经睡着,山田太太轻手轻脚地收拾,外祖父在书房灯下沉思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那一刻,巨大的无助感会将他吞没。他知道所有的欢笑和温馨都是真的,但也知道,它们都建立在一根正在加速燃烧的蜡烛之上。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眼睁睁看着烛火摇曳,拼命用自己的气息去守护那微弱的光,却不知何时,风会最终将其吹灭。
      老宅的日常,因此成为了一种混合着甜蜜与煎熬的奇异存在。每一分温馨,都因为倒计时的阴影而显得弥足珍贵;每一次欢笑,都像是在寂静深潭中投入石子,漾开的涟漪下是深不见底的担忧。
      月绯置身其中,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温暖,心情确实比独自面对时要明朗些许,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正是这份集体忧虑的核心。
      她看着外祖父舒展又紧锁的眉头,看着纱罗安静专注的注视,看着朋友们强颜欢笑下的关心,看着太一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与深情,心中那潭名为“命运”的死水,也会泛起酸涩而温柔的波澜。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安静地接受着一切,偶尔,在太一焦虑到极点时,她会主动伸出手,轻轻勾住他的小指,或者在他靠近时,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肩膀片刻。
      这些细微的、近乎依赖的举动,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这个为她亮起整个世界、却也因此被恐惧灼伤的少年,唯一的、无声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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