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1章 归来后的沙漏与再见了芽心 ...
-
赫瓦格密尔泉边的战斗尘埃落定,留下的是疲惫、伤痛,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重的寂静。秩序兽庞大的扭曲身躯在纯净幽光的冲刷下彻底崩解,狂暴的数据流消散,最终,那团不断闪烁异色的核心——启示录兽的碎片——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玻璃碎裂的轻响,化为无数光点,彻底湮灭在泉眼平静下来的光芒中。
残骸中心,只剩下小小一团、虚弱颤抖着的粉色身影——缅因猫兽。它蜷缩着,眼神恢复了清澈,却充满了茫然与深深的疲惫,发出细微的、不安的呜咽。
芽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在其他人来得及阻止前,将它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这一次,没有能量冲击,没有冰冷恶意,只有小兽温热却虚弱的体温,和依偎着她掌心时细微的颤抖。泪水模糊了芽心的视线,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伙伴,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欢迎回来,缅因猫兽……”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缅因猫兽体内隐患已除,但频繁的失控、世界树的催化、以及这次终极进化带来的冲击,已对它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它变得异常虚弱,需要极稳定的环境和精心的照料,而数码世界与现实世界交织的复杂环境,显然已不再适合。
几天后,芽心做出了决定。她要带着缅因猫兽转学回原来的小镇,那里环境更单纯,也更适合缅因猫兽休养恢复。
机场送别时,没有太多煽情的言语。
美美红着眼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塞给她一大包自己做的饼干;阿丈推着眼镜,递给她一份详细的数码兽护理笔记;阿武和嘉儿送上了祝福的卡片;光子郎则提供了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保证随时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太一拍了拍芽心的肩膀,笑容努力维持着往常的爽朗:“照顾好自己和缅因猫兽。随时联系,我们可是伙伴。”
月绯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芽心怀中小小一团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芽心走到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月绯学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是你的错。”月绯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好生活就是对所有抗争最好的回答呀。”
芽心用力点头,抱着缅因猫兽,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安检口。带着一份沉重的释然,和一份必须前行的责任。
决战后的第三周,月绯回到了课堂。
表面上,一切似乎恢复了原轨。秩序兽的威胁暂时解除,现实世界未受毁灭性冲击,被选召的孩子们依然是拯救了城市的、低调的英雄,生活重新被考试、社团活动和青春期琐事填满。
但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月绯还活着,这本身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奇迹。
她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春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几乎要透过她握着笔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
她依然会在美美讲笑话时微微弯起嘴角,依然能条理清晰地解答光子郎提出的复杂数据问题,甚至偶尔,还会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小恶劣的平静语气,调侃太一训练后汗湿的头发像刺猬炸毛。
可她整个人,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首先是消瘦。原本合身的校服衬衫现在空荡荡地挂在肩头,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开。太一每一次触碰她,无论是递过文具时指尖的轻擦,还是放学路上“自然”握住的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惊人的骨感,和皮肤下过于分明的骨骼轮廓。她吃得很少,睡眠也变得极浅,任何稍大的声响都会让她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红瞳里瞬间掠过的不是警惕,而是一种空茫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的怔忡。
其次是寒冷。即使在阳光充足的室内,她的手也总是冰凉的。太一的口袋里开始常备暖贴,他会趁人不注意时塞进她手心,或者在她趴在课桌上午休时,轻轻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下。她的畏寒变得明显,初春的微风就能让她微微瑟缩,太一的外套便总是“恰好多带了一件”。
最细微,却也最令人心悸的变化,是她的“存在感”。并非指她变得沉默或孤僻——她依然参与对话,回应呼唤——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仿佛正在从这具躯壳里缓慢地抽离。
有时,太一和她说话,她会迟一两秒才反应过来,那双漂亮的红瞳望过来时,焦点需要短暂地凝聚。她偶尔会忘记一些小事,比如答应帮阿武带的资料,或者和美美约好周末去看的电影场次。当她努力回想时,眉头会轻轻蹙起,那瞬间的迷茫和费力,像细针一样扎在太一心头。
“侵蚀加重了。”光子郎在私下里,对着自己电脑上复杂的波形图,低声对太一和阿和说。那是恒常性秘密共享的部分监测数据,代表月绯生命体征和与赫瓦格密尔泉联结稳定性的曲线,正在一条缓慢却无可挽回的下行通道中滑落。“净化碎片和对抗世界树意志的冲击,对她而言负担太重了。就像……本来就在漏水的容器,又被猛烈撞击过。”
太一沉默地听着,手指在身侧紧紧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夜晚,当他送她回家,在公寓门口分别时,她转身的背影在灯光下单薄得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影子。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扶住门框,几不可察地晃一下,需要极短暂地闭眼稳住呼吸。每当这时,太一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冲过去紧紧抱住她,确认她不会就这样碎掉、消失。
但他不能。他只能站在原地,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明天见,月绯。”
她会回头,给他一个很淡、却依旧努力维持完整的笑容:“嗯,明天见。”
那笑容,如今看在他眼里,比任何泪水都更让他疼痛。
他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课间,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确认她还在那里,还在呼吸,还在与旁人进行着属于“生者”的互动。她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细微的颤抖,每一次比常人更慢半拍的反应,都会在他心中拉响无声的警报。
他的“保护”行为变得更加密集,也更加不容置疑——
递过去的温水一定会盯着她喝下几口;
她稍微走神时,他会立刻用问题或话题将她“拉”回来;
甚至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会将她带到远离球场的、阳光最充足的看台角落,不容分说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太一,”某天午休,当他第三次将试图靠近月绯询问学生会事宜的陌生男生挡开,并顺手将她便当里她不爱吃的青椒夹到自己碗里时,素娜终于忍不住,在走廊上轻声叫住他,“你……别绷得太紧了。”
太一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近乎偏执,知道这可能会让月绯感到压力,但他控制不住。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感。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用这些细碎而具体的行动,一遍遍确认她还在这里,还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月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没有拒绝太一那些过度的呵护,甚至在某些时候,会表现出一种近乎纵容的配合。
当太一固执地将暖手宝塞进她手里时,她会轻轻握住;
当他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潮时,她会安静地待在他划出的安全区里;
当他在夜晚分别前,欲言又止、只是深深望着她时,她会抬起冰凉的手,轻轻碰一下他的脸颊,调侃着说:“别担心啦~管家公。明天会来的。”
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侵蚀的痕迹终究无法完全掩盖。一天下午的历史课上,老师讲到某个年份,月绯突然低声问旁边的素娜:“……今年,是几几年来着?” 素娜愕然,下意识回答后,月绯只是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地继续记笔记,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确认。但坐在后排的太一,却瞬间血色尽失。
那天放学后,他没有立刻送她回家,而是将她带到了无人的天台。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他却只觉得那颜色像即将熄灭的余烬。
他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力道有些失控:“月绯,看着我。”
她抬起眼,红瞳依旧清澈,却似乎蒙着一层极淡的、隔绝一切的雾。
“你记得吗?”太一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约定好的,草莓芭菲,上野的樱花,江之岛的电车,京都的红叶,北海道的星空……还有,儿童公园的秋千,图书馆的阳光……” 他一桩桩数着,仿佛要用这些约定的重量,压住那正在流逝的什么。
月绯安静地听着,然后,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记得。”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都记得,太一。”
可太一却从她过于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确定。那并非遗忘,而是一种更可怕的松动——仿佛那些鲜活的、被他寄予了全部未来的画面,正在她的认知里,逐渐褪色成遥远而模糊的、属于“他人”的故事。
他猛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手臂用力到两人都有些疼痛。他把脸埋在她冰凉的发间,嗅着那已经淡到几乎捕捉不到的、她原本的气息如今更多是被病弱和药物掩盖的味道,喉咙哽咽。
“不准忘……”他嘶哑地低语,更像是在哀求,“月绯,不准忘记……那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的……”
月绯在他怀里,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松下来。她伸出手,环住他颤抖的脊背,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背后的衣料。
“嗯。”她应道,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般的努力,“不忘。怎么可能忘记我们大名鼎鼎的八神骑士。”她努力的微笑着。
夕阳沉入城市边缘,天台上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们都知道,与世界树的战争只是暂停,而另一场更为残酷的、与时间的赛跑,正在月绯日渐透明的躯体里无声地进行。太一能做的,只是用尽全部力气,紧紧抱住怀中这具正在缓慢消散的星光,在绝望的灰烬里,徒劳地守护着那份早已写好结局的、最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