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宝贝tri] 深渊微星：月绯》阮不软

26、第 23章 终焉之前

　　窗外的东京湾沉入一片安宁的深蓝，远处彩虹桥的灯光如常亮起，勾勒出都市夜晚温柔而虚假的平静。月绯公寓的客厅里，却难得地挤满了人，热闹得几乎有些吵闹，冲淡了窗外那个世界正在无声滑向终末的压迫感。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奢侈的宁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菱形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红茶淡淡的香气，混合着美美带来的、刚刚拆封的曲奇甜腻味道。电视里播放着无关紧要的综艺节目，音量调得很低，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太一坐在沙发扶手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心不在焉地跟屏幕上的怪物搏斗，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的单人沙发。阿和靠在另一张沙发上翻看杂志，加布兽安静地趴在他脚边。素娜和美美在厨房小声讨论着什么，偶尔传来水声和碗碟轻碰的脆响。光子郎盘腿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但屏幕长久地停留在某个复杂的波形图界面，他的手指悬在触摸板上，久久未动。阿丈在阳台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眉头微蹙。阿武和嘉儿陪着纱罗坐在地毯上玩拼图，纱罗很安静，只是偶尔会抬起头，望向窗边的方向。

　　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月绯蜷缩着，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毯，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她似乎睡着了，又或者只是闭目养神。漆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在苍白的脸颊和毯子边缘，衬得那脸色几乎与骨瓷茶杯无异。阳光落在她脸上，非但没有增添血色，反而让她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和眼睑下浓重的阴影更加清晰，仿佛一尊精美却已出现无数细密裂痕的琉璃人偶，在光线下无所遁形。

　　侵蚀已达97%。

　　这个数字像冰冷的铁秤砣，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尽管无人宣之于口。她比从赫瓦格密尔泉归来时更加消瘦，手腕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握就会折断，锁骨和肩胛的轮廓在薄薄的衣衫下突兀得刺眼。最明显的是她的畏寒，即使室内暖气充足，盖着厚毯，她的指尖依旧冰凉，需要太一时不时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去捂暖，而那份暖意总像是投入深井的石子，转瞬即逝。

　　她的感官也在钝化。有时别人跟她说话，她会慢上半拍才反应过来，眼神需要短暂地聚焦。记忆的碎片偶尔会飘走，比如刚才美美兴奋地提起下周要上映的电影，月绯却微微蹙眉，轻声问：“我们……之前约过要看这部吗？” 那一刻，客厅里的空气几乎凝固。太一立刻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但所有人都在那短暂的怔愣中，窥见了那无情倒计时残酷的一角。

　　她吃得很少，睡眠断断续续，体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从沙发走到厨房，短短几步路，有时都需要停下来微微喘息。但她从不抱怨，甚至很少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待着，脸上挂着那副众人熟悉的、略带疏离和一点点小恶劣的浅笑，仿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仿佛那日益逼近的终结只是一场需要耐心等待的、略显漫长的黄昏。

　　此刻，她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太一放下游戏手柄，悄声走过去，蹲在她沙发边。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滑落的一缕黑发拨到她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他的心脏像被细针扎了一下，猛地收缩。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月绯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那双红瞳依旧清澈，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隔绝了部分光亮的雾霭，少了往日洞悉一切的锐利，多了几分倦怠的柔和。她看着太一，嘴角很慢、很慢地向上弯了弯。

　　“吵醒你了？”太一的声音压得极低。

　　“没，”她的声音也很轻，带着刚醒的微哑，“本来也没睡沉。” 她动了动，想坐起来一些，毯子滑落一点，露出瘦削的肩膀。太一立刻帮她拉好，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要不要喝点水？还是热的。”太一拿起旁边茶几上他一直备着的保温杯。

　　月绯摇摇头，目光掠过客厅里各自忙碌却又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同伴们，最后落在努力拼图的纱罗身上。小女孩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有些害羞却充满依赖的笑容。月绯的眼神柔软了一瞬。

　　“今天……很安静。”她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在享受这难得的、偷来的宁静。

　　“嗯，”太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笑了笑，“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说得随意，月绯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抹浅笑依旧挂在嘴角，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她重新靠回沙发里，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毯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窗外明媚却虚假的天空。

　　“是啊，”她附和道，声音闷在毯子里，有些模糊，“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这时，纱罗忽然停下了拼图的手，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看向月绯，小声说：“小姑……外面，有奇怪的声音。”

　　几乎同时，光子郎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了一声尖锐的、不同于系统警报的嗡鸣。他猛地低头，脸色骤变：“现实世界与数码世界临界点——坐标XXX，YYY——出现超高强度、非自然数据塌缩！能量读数……无法测量！是上次赫瓦格密尔泉位置的千倍以上！而且……正在急速扩散！”

　　阿丈从阳台冲进来，挂断电话，脸色铁青：“官方监测站紧急通告！太平洋某处海域出现大规模空间畸变，物理常数紊乱！所有船只、飞机被强制清场！”

　　电视里的综艺节目信号突然中断，变成一片雪花，随后跳出一行行紧急新闻快讯，主播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公寓里温馨的假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瞬间分崩离析。

　　太一霍然起身，挡在月绯的沙发前，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阿和丢开杂志，素娜和美美从厨房跑出来，阿武和嘉儿护住纱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依旧蜷在沙发里、神色却异常平静的月绯。

　　她慢慢地、有些费力地，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微微喘息了一下。然后，她扶着沙发扶手，试图自己站起来。太一立刻伸手去扶，却被她轻轻推开。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微弱，但推拒的意思却很明确。

　　她站稳了，身形单薄得像风中芦苇，宽大的家居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环视了一圈紧张注视着她的同伴们，脸上那抹浅淡的笑容甚至没有消失，只是眼底那层雾霭似乎散去了些，露出了其下冰冷而清晰的决断底色，仿佛她早已等候多时。

　　“看来，”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室内所有嘈杂的背景音，清晰得令人心悸，“‘加班通知’提前到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淡然。这份平静，比任何惊慌都更让太一感到心脏被死死攥住的窒息感。他看着她苍白至极的侧脸，看着她即便站立也微微不稳的身形，一个可怕的、模糊的预感如同冰水浇灌而下。

　　“月绯，”太一的声音干涩，“这次……我们一起。你不需要……” 他想说“你不需要冲在最前面”，想说“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负担”，但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当然要一起，”她说，语气理所当然，“不过，战术需要调整。” 她转向光子郎，“光子郎，把那个坐标和能量扩散模型同步给我。还有，联系西岛老师，启动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备用方案B’。”

　　“备用方案B？”素娜疑惑地问，“月绯，那是什么？我们之前没详细……”

　　“临时预案而已，”月绯轻描淡写地打断，目光扫过众人，“情况有变，原计划需要优化。具体细节，路上我会同步给大家。” 她顿了顿，看向太一，眼神平静无波，“太一，这次可能需要你和阿和承担更多的正面牵制。世界树如果孤注一掷，它的攻击模式可能会非常……直接。”

　　她的安排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完全符合她一贯性格。但太一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太了解她了。这份过分的冷静，这种将所有细节都掌控在手的姿态，尤其是在她身体已然濒临崩溃的此刻，更像是一种……诀别前的妥善安排。

　　“月绯，”他上前一步，抓住她冰凉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有些重，“你到底……”

　　他的话没能说完。

　　客厅中央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塌陷，散发出与窗外警报同源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数据气息。一个由纯粹混乱代码构成的、不断蠕动变化的虚影轮廓，勉强凝聚成形——那是世界树意志在现实世界极度不稳定下的扭曲投射，充满了疯狂与最后的通牒意味，但并未直接攻击，只是散发着无差别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格式化”意志。

　　与此同时，阳台的方向，空间泛起了归于虚无的涟漪。尼尼的身影浮现，淡得只剩下轮廓，银发紫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辨认，只有那双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径直看向了月绯。

　　四目相对。

　　最终的时刻，被无限提前了。世界树不再满足于缓慢侵蚀，它要趁她最虚弱、两大制衡系统——恒常性静默、尼尼力量因维持她而衰减——最无力的此刻，发动总攻，执行终极的“格式化”。

　　而她体内，那已达97%的侵蚀进程，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催化剂，发出了无声的、最后的哀鸣。她能感觉到，那份维系着她与“存在”的脆弱连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崩解。视野边缘的黑影疯狂蔓延，耳中的声音开始扭曲失真，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呼喊着“极限”。

　　但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裂痕。那抹浅笑依旧挂在嘴角，只是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两颗封存在万载寒冰中的红色星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写满担忧、恐惧、却依旧坚定站在这里的脸庞，最后落在太一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上，她的语气忽然软化了一丝，带着点近乎温柔的无奈：

　　“看来，答应好的‘以后’……得先打完这场硬仗，才能去兑现了。”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公寓门口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灯光下单薄得令人心碎，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决绝的姿态，却仿佛能撑起即将倾塌的天空。

　　她隐瞒了。隐瞒了“备用方案B”根本不是优化，而是她为自己规划的最终协议启动指令。隐瞒了她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燃烧最后一点灯油的残烛。隐瞒了她早已计量得失，准备用自己这具已达97%侵蚀、即将彻底崩解的身躯，作为关停世界树的最后一把钥匙，也是唯一一把能确保根除后患的钥匙。

　　太一看着她走向门口的背影，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想冲上去拦住她，想强迫她说出真相，但脚下却像生了根。因为他看到，走在前面的月绯，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了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只是短短一瞬，她便恢复如常，拧开了门。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现实与数据疯狂交织的混沌景象，毁灭的嗡鸣与刺耳的警报如同潮水般涌来。

　　最终战斗，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撕碎了最后一点温馨的假象，轰然降临。然后，她率先踏入了那片注定吞噬一切的黑暗光芒之中。

　　下一秒，巨大的、不祥的波动从城市远方的天际线轰然传来，天空开始扭曲，现实与数据的边界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最终战斗，开始了。

　　被选召的孩子们急忙跟上了月绯的脚步，奔赴各自的战场，他们没有时间犹豫不决，他们不能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