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花开》殷彼若

3、第 3 章

　　本质上来说，左夜月绝对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她只是看起来很规矩而已，事实上，她就是个蔫坏蔫坏的淘气鬼。小学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毛毛虫放进女孩子的铅笔盒里，中学的时候，在人家的椅子上涂胶水，在别人坐下的时候悄悄的把椅子拉开……高中的时候，冒充别人的笔迹给漂亮女生写情书，给老师写匿名信，骂老师是猪……有时候，左夜月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急于用这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这一次，纯粹就是老毛病又犯了。一个人的旅程是孤单的，于是，这个倒霉的男士就成了左夜月孤单的旅程中，难得的乐子，小小的恶作剧，娱乐了有点变态的左夜月，不过，好歹她还没忘了最基本的礼貌：“抱歉，我的腿太长了！”左夜月的日语紧限于一般对话，至于这句话有没有语法错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可以肯定，那句“抱歉”肯定是正确的。很没诚意的道歉，面前的男人微促眉头，对左夜月敷衍式的道歉很不满，但并没说什么，只是面色淡然的走进了洗手间。左夜月“哼”了一声，这个人真无趣，被捉弄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是骂上几句，也能给她找个吵架的借口，没有一点事情可做的旅途是多么无聊啊！

　　许易泽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走了，他很厚道的用了“奇怪”这个词，而不是“讨厌”，任何人面对一个无缘无故绊了你一脚的人估计都无法产生好感，厌恶、讨厌，这应该是很正常的情绪。虽然她有道歉，但那种笑嘻嘻的，毫无诚意的道歉只是更加深了厌恶感而已。如果说，在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女人身上，还有什么优点的话，大概，就有只那双眼睛了吧！那双带着游戏人间的戏谑笑意的眼睛，有点游离于人世之外的神彩，不过，这种让人琢磨不定的眼神并不讨喜，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带着一层灰色的眼神，尽管，那个女人长得还算差强人意。对于列车上偶遇的，让人有点讨厌的奇怪女人，许易泽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在关上包厢门的那一刻，就把这个女人的印象抛之脑后了。

　　后半夜的时间，左夜月基本上都是半睡半醒，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光见亮。已经到了函馆，可惜，路过函馆的上一站仙台的时候，没能领略一下鲁迅的文章中提到的这个地方。早餐并不可口，对于偏甜的和食，左夜月敬谢不敏，她是个无辣不欢的，最喜欢的，莫过于以辣闻名的川菜。郑小梅曾经调侃她，说这世上只有一道菜最适合左夜月不过，那就是红辣椒炒绿辣椒。早餐也就意思意思，虽然不对胃口，可是，为了身体健康着想，还是得捏着鼻子吃一些。自从患上这种无药可治的心理疾病和失眠症之后，在生活上，左夜月一改往日的任性散漫，变得相当自律，就算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是对自己的身体好，都会适当的吃上一些。

　　秋天来到北海道，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的季节。北海道，顾名思义，在日本的最北部，北方，在人们的印象里，应该是个飘雪的地方，大团大团轻的没有重量的雪花，满天的白，入眼全是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样的景色才最符合这个名字。但现在是秋天，虽不是初秋，但也不到下雪的时候。札幌，算不得北海道风景最美的城市，这里，也并没有什么能让人们一见倾心的历史遗迹或是风景名胜，但左夜月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不知道是谁和她说过，札幌的美，含蓄、内敛，像一壶清茶，初入口，淡而不觉，入口后，才恍然满口余香。

　　告诉她这句话的人，曾和她约定，要陪她一起，到札幌来，喝这里很有名的鱼翅汤。现在她来了，那个人，却早已不知身在何方。左夜月长这么大，交过的男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无论是哪一段感情，她都自认为很认真的对待，但终无法修成正果。以前总觉得是缘份不够，可是，后来，她才明白，是她太胆小，对爱情的信念不够。所以，每当一段感情达到最激烈的顶峰之时，她就开始退缩。因为害怕烈火过后，只是满眼灰烬和残骸，这样的失落，她无法承受，拼命的想让对方多在乎一点，再多在乎一点，于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时的失踪，让对方担心，小心的耍着小性子，试探着对方到底有多爱她。只有在被担忧、被关心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安心，但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两个人都身心俱皮，最后，爱，成了紧紧的套住两个人脖子的绳索，让人喘不过气来，分手反而成了解脱。

　　找到那个曾经听人说起的很有名的汤馆并不难，正如那人所说，这里真的很有名。只是略问问宾馆的服务员，就知道了确切地点。这是一家家庭式的餐馆，主要经营各种药膳汤，来这里的顾客，大多是熟客，在这里，没有点菜这一说，吃什么，全看老板娘给你上什么。这里的老板娘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有些严肃，但长得并不难看，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刻痕，但并没有老年人的颓废，相反，给人很精神的感觉。终日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和服，没有什么图案，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简单大方的装束，让她严肃的脸旁看起来温柔了几分。相较于其他餐馆来说，老板娘的服务是谈不上殷勤的，不过，来这里的人好像没有人会计较这一点，左夜月从善如流，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老板娘吩咐一声，不一会，一旁的服务员便端上来一道汤品。左夜月知道这里的规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老板娘感激的笑笑。听人家说，这里的老板娘，似乎永远知道客人需要喝什么样的汤，虽然客人喝到的汤，并不是自己点的，但却都是一样的好喝。左夜月轻轻的舀了一勺汤，汤很清，上面来漂着一些翠绿的青菜叶，光是看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了。味道有些淡，让口味偏重的左夜月有些喝不惯，但却并不影响汤本身的鲜美。里面似乎加了能调理身体的中药，仔细看了看汤里的食材，除了枸杞，其他的左夜月全不认识，回去找找资料，这里的汤真的很不错，回头写在文章里，推荐给那些到札幌来旅游的人。

　　“许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老板娘的声音，不同于她严肃的表情，显得很愉快。虽然没有听清说了些什么，但左夜月还是抬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一直表情淡淡的老板娘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入眼是一双深邃的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般的眸子，左夜月的心猛跳了一下，就那么撞进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里。让她意想不到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在列车上被她绊了一下的人。上一次，因为角度原因，并没有仔细注意他的眼睛，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长着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眸。左夜月突然哑然失笑，自己早就过了幻想王子会骑着白马出现在自己面前迎娶自己的年代了，竟会因为一个人好看的眼眸而怔住，真是没出息，越活越回去了。

　　低头，接着喝汤。许易泽倒是没有看到左夜月，只是含笑向老板娘问好。他是这里的常客，虽然不住在札幌，但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喝汤，这是他在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只是，他来的时候正好不巧，客满了。老板娘有些为难的寻问是否可以和别的客人拼桌。许易泽没有异议，反正他是为了喝汤才来的，又不是为了独占一张桌子，和别人拼桌也没什么。老板娘直接把许易泽带到了左夜月这一桌，看到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喝着汤的左夜月，许易泽也是一愣，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

　　和严肃的面容不同，意外的，老板娘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让人从骨子里感到舒服。听老板娘询问是否可以让对面的男人和自己拼桌，左夜月表示无所谓，反正地方这么大，不差他一个人。这里除了汤，还有相搭配的药膳粥和小菜。左夜月吃的很慢，与其说是在吃饭，她更接近于是在享受吃的过程。享受美食，就像练瑜珈弹钢琴一样，成了生活的一种调剂，不再是单纯的为了吃而吃。

　　虽然在看到左夜月的时候，许易泽略促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的坐下来，享用自己的汤。许易泽很意外，按照他的印象，左夜月应该是个教不太好，甚至有些粗鲁的女人。但是，意外的，这个本应该很粗鲁的女人却有着好看的吃相。左夜月的吃相真的很文雅，每一个动作都是既缓又轻，柔雅兼备，完全听不到勺碗相碰和喝汤时的“呼鲁呼鲁”的声音。腰背挺直，上身微微前倾，就连持勺的手指，都弯成好看的弧度，犹如一朵盛开的兰花，自然不显僵硬，仿佛那双手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完全看不出一点做作的痕迹。如果单看这个女人的吃相，即使说她出身名门，也不会有人怀疑。可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举指优雅的女人，会做出无缘无帮绊人一脚这样恶劣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