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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下次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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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思在这段把老奶奶送回病房的路上,她听到了许多关于老奶奶的故事。
老奶奶说自己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很长寿了,来医院是因为得了乳腺癌,在准备手术。
她本来也没有打算做手术的,毕竟人都这么老了,多活个几年对她来说也都一样。
只是孙女没打算放过她,一直催着奶奶来医院。
老太太提到自己的女儿时候有点伤心,但是心态依旧平和。
她的女儿已经去世了,孙女是她从小带到大的。
比起奶奶辈,她更像自家孙女的妈妈。
检查出来的结果那天,考虑到老奶奶年纪也大了,一开始孙女还不愿意告诉她得了什么病,老奶奶气得直跳脚。
“我得啥病你都得告诉我,我死也得知道自己咋死的。”
孙女也无可奈何了,最后还是告诉了她。
知道自己得了乳腺癌,老奶奶也没啥激动的反应,心态保持的依旧很好,甚至想着说不定很快就可以与闺女重逢了。
癌症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名词,她不在意,只当生老病死的一个小环节。
她在病房里实在待不下去,来医院的第一天就跑到了这个小花园。
看到这里有嗷嗷叫的猫咪,就让孙女给自己带了点猫粮,自己每天中午过来喂猫。
没几天,花猫就跟她混熟了,按时按点地来小花园的这个角落吃饭。
老奶奶进入病房前,握住了尤思的双手,“小姑娘,等我一下。”
她推着轮椅进入病房,在床头柜翻找着些什么,扒拉出了两包猫粮,回转着轮椅再次来到门口。
“给,小姑娘,这两天可能要麻烦你了。”
“我明天要做手术了,大概没有办法去喂她了。”
尤思接过猫粮,坚定地点点头,“奶奶,你放心,一定要早日康复哦。”
“下次,我们还在小花园见。”
尤思答应后才离开,老奶奶一直朝她挥着手。
她重新回到病房,费清还在睡午觉。
现在是下午两点,尤思思考着还可以做些什么。
她不想睡觉,但是又不想浪费距离陆仁毅前来看诊的两小时时间。
此刻她的意识十分清楚,甚至比在手术室里被迫“清醒”时更加清醒,是主动的清朗,是掌控之下的自由之感。
虽然身体的疲惫依旧存在,然而精神却被老奶奶那和谐的笑容以及短暂的喂猫时光所充盈。
尤思拿起老奶奶递给她的猫粮,细细端详着,没有任何牌子的标识,只是简单地用塑料袋装了一下,大概是手工制作的。确实是用心了。
她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一层,之前没有细细查看,都没有发现里面放了一个帆布包。她斜着身子将猫粮塞入抽屉的最后一层,取出帆布包。
包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支笔,一个空了的水杯,以及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尤思翻开笔记本,是空白的,没有任何的记录。
她提起笔,悬停片刻,没有写下任何的文字,而是以勾勒的方式开始了一段全新的记录。
从花猫弓起的脊背开始,是一段许久不握笔的生涩感,再到尾巴弯曲的优雅弧度,那里的笔触也顺滑了许多。
尤思没有尝试过多地去固化记忆,只是纯粹的记录,将所有的感受在纸张之上叙述。
一只花猫,一袋猫粮,一位老奶奶。
画画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体内那些“精密仪器”的冰冷在溶解,精神的充盈不断向外延伸,将她全部的灵魂托起。
这样的感觉,很好。
画完最后一笔,尤思静静端详着白纸上那幅小画,算不上专业,简单的,朴素的,没有经过一点修饰。
她在小画的下方,一笔一画,端正地写下一行小字。
奶奶的猫粮,没有任何的商标。
下次,约定好了,我们还在小花园见。
将这一切完成,她放下手中的笔。
费清依旧在熟睡,寂静之中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尤思的视线移向窗外。
下午的光线已经倾斜,撒照在病房的白墙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隐约间,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慢舞蹈。
距离四点,还有大约一小时。
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她可以在神经外科再转一圈,看看是否有异常的地方。她可以模拟与陆仁毅医生即将进行对话的几种可能走向,并预先准备应对策略。
在这所医院,她存在的意识记忆只有一天半,然而警惕、摸索几乎已在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成为一种本能。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在恐惧。
因此,她没有动。
尤思静静地坐在床上,让自己的感知完全浸入此时此刻。
她听着费清的呼吸,看着光线的移动,感受着空气中温度的细微变化,让一切归于平静。
她想起老奶奶慢悠悠捶腰的动作,想起花猫吃饱后转身没入阴影的轻盈。
那是一种属于生命本身的节奏,无关乎目的,只关乎存在。
时间黏稠地流淌过去。
走廊外开始传来医护人员换班的轻微脚步声,推车轱辘划过地板的声响。
世界正在从午后的沉静中苏醒,步入黄昏前的忙碌。
尤思依然坐着,直到分针指向预定的刻度,病房外传来由远及近,那属于陆仁毅医生的脚步声。
几乎在脚步声停在门外的同一瞬间,尤思体内那种温润的状态自然而然地收敛,像潮水退去。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角,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稳定地望向门口。
门开了。
陆仁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白大褂一丝不苟。
手里拿着病历夹,他今天先扫了一眼仍在熟睡的费清,然后转向尤思。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
锐利而审慎,如同手术刀。
“下午好,尤思。”
他走进来,带上门,声音平稳,“看来你状态不错。我们开始吧。”
尤思点了点头,有些警惕,却也比第一次见到他时内心平稳了许多。
“今天你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有没有麻木的感觉,或者头痛头晕?”
尤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白天的感受,出乎意外的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的异常,于是摇摇头。
“好。”陆仁毅应了一声,掏出手电筒,同昨日检查一样给尤思做了一遍瞳孔对光反射。
他完成后在病历单上记录了些什么,便移步到了费清的床边。
费清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检查噪音的干扰,仍在熟睡着。
陆仁毅轻唤,“费清?”
费清很是懒散,不情不愿睁开了眼睛,看向这个打扰他睡眠的不速之客。
“干哈?”他的脾气依旧不好。
陆仁毅早已习惯费清的态度,面色丝毫未变。
他俯身,同样用手电筒快速检查了费清的瞳孔反应,同时问道:“有没有恶心,或者视物模糊?”
费清皱着眉,试图躲避那刺眼的光,没好气地嘟囔:“没有,就是困。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
“睡眠时间过长也可能是异常表现之一。”陆仁毅收回手电,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我需要你保持清醒十分钟,配合回答几个问题,并尝试做一些简单的肢体活动。”
费清发出哀嚎,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总算把身体往上挪了挪,靠在了床头,满脸写着“赶紧问完赶紧滚”。
尤思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陆仁毅问的很迅速,没有任何的停顿。
“你叫什么?”
“今天是几号?”
“从一数到七。”
“这里是什么地方?”
……
大概只是在对费清进行简单的精神状态评估,所以答案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有的问题还没等费清回答,他就已经问到了后面的一个问题。
“好了。”陆仁毅合上病历夹,“精神反应尚可,但动作协调性和反应转换速度有待观察。明天开始,需要加入针对性的低强度肢体复健。”
随即他转向尤思,“尤思,明天你也一起进行。训练会在专门的复健室进行,强度可控。”
“好的,陆医生。” 尤思点头,声音清晰。
她没有表现出急切,没有抗拒,只是平静地接受安排。
“明天上午九点,护士会带你们过去。费清,你也是,明天别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 费清拉长声音,已经开始眼皮打架。
陆仁毅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带起一阵极轻微的消毒水气味的风。
门轻轻关上。
医生一走,费清几乎是立刻又滑躺了下去,嘴里嘀咕着:“烦人……”
尤思缓步走到窗旁,看着楼下的花园,傍晚的阳光将影子拉的很长,暮色更浓了。
“老费,你之前做过康复训练吗?”
费清在枕头上偏过头,眼皮耷拉着,“好像……被摆弄过胳膊腿儿?轻飘飘的,没劲。”
“我也不清楚,反正医生叫干啥就干啥了。”
“这样啊。”尤思不再继续说下去,静静注视着小径上的路灯,时间走到了晚间五点,一瞬间全部亮起。
明天,九点,复健室。
新的指令,新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