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澜依·滟

6、相望

　　凝霜病了一场。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又是在医庐那间熟悉的厢房中。
　　她微微一怔，正待起身时才发现床榻一侧的身影，“白……白芍姑娘？”
　　那是云沁身边的另外一个侍女，同白芨一道，经常随侍在云沁左右。

　　白芍赶忙上前，想要探向她的额头，片刻后又似是察觉自己越矩，略有些不安地放下了扬到一半的受，“凝霜姑娘，可感觉好些了？”
　　凝霜点点头，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半分力气，喉咙中如同被火灼热一般地又干又痛，难怪方才嗓音嘶哑得厉害。
　　白芍非常贴心地扶她靠坐起来，又捧了杯盏到她唇边喂了她些水，“凝霜姑娘暂且休息片刻，我这就去请乔神医过来。”
　　凝霜想要叫她，却只见她一路跑远的背影，不禁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
　　和乔苫一同来的还有云沁。
　　她的动作更快，几乎在凝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床榻边，语气焦急而又满是担忧，“凝霜姐姐，现下感觉如何？两日前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凝霜勉力一笑，想要见礼，又因实在没有力气无奈作罢。
　　乔苫亦上前，却并未动手为她诊脉，只凝神打量她的面色，好半天才开口，“姑娘已无大碍，我会备下安神滋补的汤药，服上几日便可。”
　　凝霜忙颔首致意，“多谢，又叨扰乔神医了。”
　　乔苫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甚至表情都丝毫未变，“无妨。”
　　先前的相处中凝霜已然知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意，只感激地一笑，未再多言。

　　乔苫转头同云沁交待了一句“稍后可命白芨去取药方”便离开了厢房。
　　云沁不甚拘礼地径直坐到了凝霜床榻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两日前的清早自己是如何发现她倒在房中，又如何将她带到医庐请乔苫诊治的。
　　凝霜的精神并不算好，渐渐地，目光再一次失了清明。
　　云沁见状止了声音，恰巧白芨端了刚刚熬好的汤羹和一两样清淡的点心进门，便看着她喂凝霜用了大半，又嘱咐了一旁的白芍尽心照料，自己则带着白芨离开了厢房。

　　又半晌，煎好的药被送进门来。
　　许是因为方子里添了安神的药材，很快，凝霜就觉得倦意袭来。
　　清醒着的最后一点意识是白芍细心地扶了她躺好，再然后，又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有一个瞬间，凝霜恍惚地觉得，自己会再次陷入那场不醒的噩梦。
　　然而事实上，这一次，萦绕在她梦境中的，只有一片晶莹的纯白。
　　那是一个无边无尽的被雪覆盖的世界。
　　剔透的白，好似能将一切掩埋。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三更天。
　　尽职尽责的白芍就宿在厢房一侧的小塌上，呼吸声均匀。
　　凝霜觉得自己恢复了些力气，披了裘衣起身，先是行至桌边，放轻了动作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水饮尽，而后又慢步到窗边。

　　月华皎皎。
　　哪怕并未推开窗，亦能感受到其光华。
　　她就这么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白芍突然醒过来，念叨着要她回床上休息，又急急忙忙地想要为她煎药和准备吃食。
　　凝霜笑笑，正要顺她的意走回床榻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她看到了另外一边的厢房窗前，那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冲动，她一把推开了窗。
　　于是对面那侧映在床上的人影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
　　扑面而来的寒风夹杂着些许的飘雪，在凛冽中更是让她添了几分真实感。

　　那是一个同样凭窗而立的人。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抑或只在出神，良久，清瘦的身影甚至并未有丝毫的晃动。
　　莫名地，凝霜想，那个人一定是云染。
　　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哪怕能够看到的只是映在窗上的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她就是有一种毫无根据却又莫名的笃定，那个人，是云染。

　　所以……未见的这些时日，他一直身在医庐吗？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医庐？
　　答案自是显而易见的——正如自己病倒之后亦被送到了医庐。
　　连带着在偶尔的谈天中，云沁提及云染时的那种欲言又止，似乎也有了答案。

　　突然……很想见见他。
　　眼前却又十分突兀地浮现出那个可怕的梦中，他的模样。
　　白衣染血的少年，带着一丝支离破碎的笑意，向她的方向缓缓而来。

　　凝霜微微颤抖着阖上了眼。
　　她只觉得自己头脑中是一片空白的，身体却忽然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
　　幸而此刻，不知何时来到身侧的白芍及时扶住了她，絮絮叨叨的语气里有着几分关心的责备，“凝霜姑娘，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刚刚醒来的时候直接叫我就好了，等下我就先备点姜汤来，还有，你可万万不能再吹这冷风了，仔细再发热。”
　　白芍的手是暖的，扶住她的力道也刚刚好可以提供足够的支撑。
　　凝霜这才稍稍定了定神，“……多谢，白芍姑娘。”
　　白芍嘟囔了一句什么，大约是嘱咐，凝霜没有听清，紧接着就看她伸出没有扶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想要阖上窗子。
　　这一次，凝霜自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只是又稍许遗憾地往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近乎下意识地，她按住了白芍的手，似乎亦听不到她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她只是呆呆地盯住了那个方向，那扇同样是突然被推开的窗，那个出现在窗后，果然是一身白衣，在飘雪的寒风中，显得异常伶仃的身影。

　　云染……
　　凝霜想，相距这么远，他不一定能够看见自己。
　　然而下一刻，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他的笑容。

　　云染……
　　她默默地在心里念出这两个字。
　　明明，这样的距离中，他的面容都是模糊的。
　　但那个笑容，却又如此清晰。
　　清晰到让她的心，涩然地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