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澜依·滟

5、梦魇

　　冷。
　　月光是惨白的，将碎叶的剪影打落在雪地上，有种肃杀的冷寂。
　　天地间似乎只余下黑白两色。
　　一片冰冷中，无声的压迫感袭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又忽然间，黑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血色，带着血腥的气味，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无边阿鼻。

　　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血色里，凝霜看到了云染。
　　他的一身白衣恍若已经被血染红，面色却仍旧只是近乎透明的苍白，远远地，对自己展开一个笑容，那笑容里的宽和温雅，一如往昔。

　　凝霜想要走上前去，却只觉双脚踩在柔软的地面上如同被绑缚一般，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半分。
　　好在，云染的身影，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只是，距离越近，他的模样就显得越让人惊心。
　　束发不知何时散落开来，灰白的唇边是极为耀目的血红，强烈的反差中竟有种诡异的美。

　　凝霜的心像是被什么抓紧了，但也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呼吸灼热而艰难。
　　她想喊一声“云染公子”，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只得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自己，或者说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尽管，四下环视，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短短的一段路，云染走了许久，许久。
　　久到凝霜以为自己经历了一次沧海桑田。
　　终于，在他的脚步声甚至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的时候，那如同束缚般的力量消失了。
　　凝霜踉跄了两步，跑到云染面前。

　　他身后的雪地上，蜿蜒着被染红的洁白。
　　大约是因为落雪的关系，原本白衣上的血色反而见淡。
　　对上凝霜满是关切的眸子和意欲搀扶的动作，云染微微扬起唇角，似是安抚地一笑，唇边那一抹红却显得更加妖冶。
　　这样的场景让凝霜不仅瑟缩了一下。
　　她微垂下头，轻声唤了句“云染公子”，声音颤抖嘶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云染的脚步有些不稳，身形更是摇摇欲坠，他张口，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须臾，便又轻轻摇头，略带无奈地笑了。
　　而此时，凝霜终于扶住了他。
　　她以为自己会触碰到温热的血，然而事实上只有一片冰冷。
　　刺骨的冰冷。
　　甚至让人觉得这绝非是活生生的人该有的温度。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再一抬眸间，原本站在眼前的人如同被夜幕渐渐掩藏，轮廓变得模糊起来，紧接着，碎裂成无数的碎片，变成利刃，卷着风，带着浓重的血色向她迎面袭来……

　　一阵天旋地转。
　　整个人倒在雪中，她只觉得冷。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血，或许利刃划开伤口的时候，首当其冲的，亦并非痛觉，而只是冷。
　　刺骨的，让人绝望的冷。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被暗色覆盖，凝霜恍惚地想，这一次，等待自己的，真的只有黑暗吧。
　　那种名叫“死亡”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凝霜用了很久才确认自己身在何处，才确认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那场下了一日一夜的冬雪想来尚未停歇，屋中炭火烧得正旺，仍并未带来多少暖意。
　　凝霜缩了缩肩膀，这才发现自己额间已经沁出了冷汗。
　　方才的那一场噩梦，实在是……太让人身临其境了。
　　她甚至能回想起那时的每一个情景，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感受。

　　睡意早已消弭，闭上眼睛更是如同场景重现。
　　凝霜索性从榻上起身，披了几日前云沁拿来的裘衣，至案前点上了灯。
　　那微热的灯火成了唯一的一抹暖色，给她带来了些许的安全感。

　　枯坐片刻，思绪随着灯火的跳动，飘远而去。
　　那是白日里，自己随着云沁踏过雪地再次到了医庐，却只见大门紧闭，一片冰冷中，显得更加静默。
　　跟着她们一同前来的白芨丫头上前扣了门，许久未得到答复。

　　云沁盯着那从缝隙里都未透出丝毫光亮的大门看了片刻，转身对凝霜露了个有些歉然的表情，“乔大夫时不时总会闭关几天不会见任何人的，原本应当提前差人来问询一声，倒是我疏忽了，天寒地冻的还让姐姐白白地同我走了这一趟。”
　　凝霜摇头，“云沁小姐哪里的话，是我执意要来的。”
　　云沁把手炉交给白芨，不死心地又凑到门前仔细听了听，最终只能是略显无奈地回到凝霜身边，“恰好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凝霜姐姐便在府中多留上几日吧。”
　　这一次，凝霜没有再拒绝。

　　云沁陪着她走回沁园的住所，体贴地让白芨煮了驱寒的汤羹送来。
　　凝霜原以为她会如前几日一般留下与自己谈天，甚至在想她会不会再问起那些事，然而，没想到的是，制作了片刻，尚未等白芨回来，云沁便起身告辞，“我要出门一趟，明日再来找姐姐。姐姐有需要的话就直接去找白前，他会安排的。”
　　住进沁园时，云沁本要安排个丫头给她，被凝霜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她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此刻留在府中更是叨扰，哪里还用别人伺候。
　　云沁犹豫了片刻，终是应允，只道沁园护卫每两个时辰会巡查一次，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可以告知护卫长白前。

　　白前……
　　冷得过分的静夜里，凝霜看着眼前的灯火，有些突兀地想起这个名字。
　　在沁园已经住了几日，和这位护卫长有过几面之缘。
　　算来，不久之后就到下一次巡查时间了罢。

　　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得离那灯火近了些，感受着它带来的，愈发鲜明的暖意。
　　窗外，仍是阒静的暗色，代表着日出的来临还有无限远的光景。
　　凝霜怔怔地看了半晌，如同受到某种蛊惑一般地走到屋内唯一的雕窗边，推开一半，向外看去。

　　有些意外的是，这样再看，便没有了黑暗的感觉。
　　月华如霜。
　　那光亮落到地上，却又是惨白的，还有那被映在雪地上的树影……
　　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完完整整地重合起来。
　　凝霜动作僵硬地关上了窗，几乎没有力气再支撑住自己。
　　她想，自己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魇，无穷无尽，亦永远无法挣脱。
　　永远。
　　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