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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傀儡无心(二) ...

  •   江妍做事雷厉风行,指使身边得力的去三房将拿了玉明的身契,瞧见是活契,还有三年期满,便命人打了二十板子,再拿着身契将人送回家去。

      乔小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哭爹喊娘地跑了过来,指责江妍乃外嫁女,插手镇国公府的事是越俎代庖。

      可江妍不吃她这套,直接点了两个有力气的仆妇将人捆了丢出去。

      至于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拉去了垂花门外的夹道,排了一排,各挨了十板子以儆效尤。

      盈彩自然也没能幸免,这是江妍的意思,若是盈彩特殊,这院子里的人定然会孤立她,只有大家都一样,才能避免日后纷争。

      办完这些事,江妍命人撤了屏风,关了碧纱橱,三人在东稍间相谈。

      江辰鲜少来西苑,这次是为了下个月母亲的生辰,原先是想要像往年那般小办,谁知官家突然让贵妃娘娘回府省亲,日子正碰了母亲生辰,这便不能小办了,必须大办。

      今日府上正忙着迎接官家赐下来的恩赏,没能顾得上安澜这边,就碰上了这样的腌臜事,让江妍自觉没面子,更是恨毒上了乔小娘,对安澜也有些许愧疚,说话是都带着歉意。

      她叫人抬上来几只木箱子,里面尽是衣服首饰,她坐在安澜身边,拉着对方的手道:“虽是母亲的生辰,但你身子不好,不必去前面迎客,却得出席。我素知你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可这京城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要避免落下话头,面子上过得去才好。”

      安澜没吭声。

      江辰在一旁拿着桌子上的书翻,闻言不禁插话道:“安澜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人,谁敢看轻她?那群女人敢踩她的脸面,还不是你跟娘亲总是顾着交际,将她丢到了一旁去。若是我在场,谁敢让她难堪,我定要她好看!”

      江妍没好气道:“你懂什么!”

      江辰撇嘴:“我什么都懂,就是不懂你们女人做事说话干嘛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罢,抬起屁股将椅子往安澜身边拉了拉,道:“你屋子里的盈彩是娘亲身边得力的,只是年轻些,经验不足,胆子又小,做事倒是挺麻利,她爹是父亲身边的人,今早上与我说了几句话,给了一食盒樊楼的蜜饯、两瓶雪花酒,还说了你不少好话,我便知晓他是什么意思了。虽然先前盈彩是犯了错被罚来的,但她做事利落,性子软和,给你差使正好。回头,我再送几个人来,省得再有人欺你心善,偷奸耍滑。”

      “不必了。”安澜淡声道,“明日便让云簪她们来接我回去,待婶婶过生辰时,我再来。”

      江辰顿了顿,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他低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想着回去?这里是你的家,是我对你还不够好?还是你有哪里不满意?你尽可以说出来啊,我让他们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安澜看着江辰:“你们很好,但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我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

      “你说这话,有些伤人啊。”江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以前的是我年少不懂事,我都给你道过歉了,这些年我处处想着你、紧着你,怎么就捂不热你的心呢?”

      江妍怅然:“我尊重你,安澜,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勉强自己,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姐!”

      江妍打断江辰的话:“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学会尊重别人。”

      ……

      接下来的半日里,安澜照常呆在屋子里,院子里的人被江妍换了一批,各个低着头走路,生怕一个差错惹得主家不快,布前人后尘。

      第二日一早,簪星曳月便驾着马车来接人,镇国公将江辰给支走了,只镇国夫人与江妍领着人送安澜出府。

      马车上,安澜将一张身契和一张籍契交给了云簪,让她着人去查查盈彩。

      这是昨夜饭后,与镇国夫人在花园里散步时交给自己的,旁的倒是没说什么,只说那位姓苏的管事这些年越过越富贵,背地里瞒着镇国公干了好些脏事儿。

      镇国公夫人是怕有一日苏管事又要卖女求荣,这才将盈彩打发去了安澜的院子,当然,也有点做人情的意思。

      当年平西侯府的事,谁都知道不简单,但没有人敢出面,包括镇国公夫人,但她可以为安澜提供帮助,苏盈彩便是其中之一。

      苏盈彩还有个姐姐,尚且年幼的时候就被苏管事卖去了定州,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薛府,差点命都丢了。当年卖身镇国公府也是走投无路,镇国公瞧他可怜,就给了他碗饭吃。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至于要不要探究下去,全凭安澜自己的意思。

      ……

      接下来的几日,安澜老实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休养生息,主要是这一次伤得太重,连御使玉骨簪都成问题,实在是没办法出门。

      休养时,偶尔会收到江辰送来的东西,都是些雕刻精美的小动物,底部还刻着地名,便知道他又被镇国公弄出汴京办事去了,也不知道这一回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安澜坐在窗边摆弄着手中的木雕小猫,时不时会心有所感、看向窗外院门的方向:盈彩就在院子里洒扫,洒扫完了就给花草浇水,每次云曳来时都会给安澜送来云簪的消息,也会给盈彩带些好吃的,与她坐在廊下边吃边聊。

      十日过去,盈彩知道的都被云曳套出来了,没什么特别的,安澜忍不住想,若是赵侑泽在就好了,他那双眼一定能看出盈彩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人是经不起念叨的。

      再次见到赵侑泽,是三日后的傍晚,安澜跟云曳和云星去清平湖泛舟。

      因着安澜体内的禁制莫名解封了一部分,导致她在身体尚未修养好之前,灵力有些不受控制,心绪起伏大时屋里的东西就开始自燃。

      昨日不过就是在小花园里见到一只指甲盖大的蜘蛛,就害怕地心跳加速,瞬间将云曳精心栽种的牡丹花全给烧了。

      云曳实在是忍受不了,直接大手笔的在清平湖包了一条画舫,跟云星连夜收拾好包袱,强押着安澜去画舫住了。

      至于画舫会不会着?云曳并不担心,毕竟湖里水多,着了她直接引水浇灭便是。

      此时,安澜正坐在船尾钓鱼,船厢尾部的门板被拉开,以栓扣扣在船壁上,安澜就搬着一张矮马凳坐在门内,面前架着一根鱼竿,天热无风,杨柳依依。

      鱼漂许久未动,安澜正准备靠在门框上闭目养神,谁知半睁半合之际,朦胧光晕中有一艘破破烂烂的乌篷船姗姗而至。

      一开始安澜以为是哪位渔民来捕鱼的,毕竟清平湖不比汴绣湖常有达官贵人到访,来这里游玩的都是平民百姓,经常会有人到此捕鱼垂钓。

      正当她准备引动迷榖灯笼牵引画舫让路的时候,穿着一身布衣,带着草帽,身形魁梧,摇着桨的船夫朝她转过脸来,竟是当归。

      先前在林羡雪的别院时,当归因为身中妖毒,被侵蚀了阳气变得面黄肌肉,再加上屋内昏暗,安澜一直以为当归就是个身形纤细的随侍。可今日在阳光下,当归立在船头,这才发觉对方的身形很是健壮,尤其是脸上那两撇眉,宛如墨刀,配上一条从右耳顶上到嘴角,一道斜斜伤疤,乍一看,十分的雄健威武。

      在安澜愣神的时候,船舱里走出一位身着鸦青色斜领交襟半袖褙子的男子,眼睛依旧被黑色的绸布蒙着,嘴角带着浅淡的微笑,站在柳影下,被斑驳的光影这么一照,犹如一卷细韧竹纸,静待笔墨。

      不出意外,正是赵侑泽。

      四目相对间,两人具是沉默。

      只见赵侑泽从腰包中拿出一张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安澜的脚边。安澜低下头看向左脚旁的纸团,也不知道一个瞎子是怎么能投这么准的。

      她拿起纸团展开看了一眼,是一份租房的租契,房主叫苏盈袖正是盈彩的姐姐,租客是个不认识的人,看契约上的年份,这张租契已经十来年了,而租期是到去年三月。

      咚。

      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安澜疑惑地拿起展开一看,是同一处房子的新租契,房价涨了一成,租期的起始日正好是上一张租期到期的当日,而租住时间……五十年?!

      咚。

      再一个纸团飞了过来,这个纸团比之先前两个要黄很多,安澜迅速地展开看过,发现这张租契写自建隆元年,而租客是她的母亲,连签章的字迹都跟娘一模一样。

      安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腿撞到鱼竿直接将杆子撞进了湖里。

      云曳听到动静用围裙擦净双手走了出来,正瞧见恭亲王世子小小的乌篷船不紧不慢地跟在画舫尾部,两人正无声无息地对视着,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总觉得他们已经说过千言万语。

      “怎么了?”云曳虽见过恭亲王世子,但人家并不认识自己,所以她只当不认识对方,目光滑过对方破烂的乌篷船,落在了安澜手上拿着的两张纸上,“这是什么?”

      “苏盈袖在定州的租契。”安澜将前头两张递给可云曳,暗自将母亲那张团成团塞进了袖口。

      待云曳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她才道,“苏盈彩提过,苏盈袖当年远嫁定州什么都没带走,离开得悄无声息。云簪这些时日在定州也查出了点眉目,说是苏盈袖的丈夫去年死在了与契丹人的战事里,没有孩子,想回来却被公婆扣着,非要她与小叔子生下孩子才行。她父亲卖与国公府的是死契,她虽然赎了身成了普通百姓,但到底出身太低,被婆家看不起。”

      从定州往汴京传消息很慢,到现在安澜还没接到第三封信,也不知苏盈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这张定州的租契,却很能说明一些问题:苏盈袖有个宅子,这她婆家肯定不知道,否则房主早换人了。那么苏盈袖其实并非完全被婆家钳制住,她是可以逃,也有本钱逃,但为什么没有逃?

      安澜冷淡地盯着赵侑泽,船身拨开湖水,传来一阵哗哗声。

      赵侑泽道:“赵某请安姑娘上船一叙。”

      安澜歪头往乌漆嘛黑的船舱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倒是挺干净的。

      见安澜似有犹豫,赵侑泽道:“这条船上只有我和当归,没有阵法,没有毒药,船底下也没藏人,你若是不放心,可让你的朋友陪同,但只可来一人。”

      安澜扶着船厢的门板,朝破船抬了抬下巴:“恭亲王府是被抄家了么?怎么连条像样的船都买不起?”

      赵侑泽笑笑:“听说安姑娘的府宅频繁走水,烧坏了不少屋舍,也不知修好了没有,赵某自幼患有眼疾,不能当官,不能经商,手头不宽裕,若是租了条好船再被烧了,那可真要穷得叮当响了。”

      油嘴滑舌。

      这种话他舍得脸面说,安澜却不能当做实话去听。

      如今契丹人频频侵扰大宋边境,再加东南动乱,来汴京的商船大减,可片云难遮晴空,边境的人再寒苦,也影响不到汴京人游湖赏荷的热情。

      单恭亲王府一家,就在宴宾楼租了四艘画舫,安澜才不信这四艘没有一艘是赵侑泽的。便是被烧了,她难道还赔不起么?左右府上也没几个主子,单父母留下的那些,加上林羡雪每年分红的那些,还有云曳经营的商铺的营收,赔一条画舫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就是赔了之后要吃糠咽菜几日罢了。

      其实安澜并不介意坐一艘破船,以前跟着师傅云游的时候,经常要住在渔家的船上,四面漏风,又充斥着浓重的鱼腥味与尿骚味儿,而赵侑泽这条船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比真正的渔家船不知道好多少,她又怎么会嫌弃呢?

      她真正在意的,是以赵侑泽的身份,不该着一袭破旧的布衣,乘一艘破烂的渔船来到这里,杨柳湖只是鲜少有权贵愿意来,不是没有,因此总觉得有些诡异。

      不过,对方手里有她要的鱼饵,怎么也该给个机会谈谈。

      思索过后,安澜叫来云星,将乌篷船上的麻绳栓到自家船的船尾上,脚尖一用力,直接跳上了乌篷船。

      这一跳砸得乌篷船左右乱晃,赵侑泽下意识扶住了安澜的手臂。

      安澜站稳后,直接钻进了船厢,里面果然收拾得极为干净,中间的小桌上空空如也,连口水都没有。

      赵侑泽钻进船厢,坐在了安澜对面,当归将云星拦在了外面,并将帘子放了下来。安澜将租契放在桌子上,正要说什么,就感觉到船掉了个头。

      “去哪儿?”云星的声音略显紧绷。

      当归没回答,船厢里的安澜便望向赵侑泽,后者笑了笑,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好谈事,自然要去一处清净地。”

      安澜留意着水路的变化。

      船行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僻,逐渐陷入芦苇荡中,赵侑泽右手轻抬,一道宛如气泡般的碧蓝色罩子将乌篷船整个罩住。

      他双指并拢,在空中飞速画出一道水色符文后,船突然行驶得快了许多,以钻山之势破开了层叠的芦苇荡,沿着一条直线直奔不远处的一方迷雾。

      芦苇哗啦啦地拍打着乌篷船,急促的声音宛如鬼拍手,安澜不得不扶住船身稳住身形。风从破洞处呼啸着灌了进来,轰隆隆宛如雷霆,掩盖掉了一切声响。

      安澜被吹得鬓发乱飞,时不时被风裹挟进来的水花扑在脸上迷了眼,在又一次莫名其妙吃了一嘴泥沙后,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吼了一句:“你到底想干嘛!”

      赵侑泽手指由是一翻,站起身一把握住安澜的双肩,贴在她耳畔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借这艘船来很诡异?”

      话音未落,水面猛得掀起一道巨浪,黑色的绸布被赵侑泽化为碧蓝色的瞳孔印出隐约光亮,在光亮消失的瞬间,巨浪朝着乌篷船重重打了下来,将船狠狠拍碎。

      与船一同破碎的还有赵侑泽的后半句话:“因为它今日注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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