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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傀儡无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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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河从定州城西斜斜穿过,沿河有一条百姓摩肩擦踵的长街,名曰‘天河’,横管定州城东西。与之交错的还有数十条南北纵向的小街,每条街贩卖的东西都不同,但小街的名字却与贩卖的东西有些关系。
比如水门街连通的就是城外漕运水门和城内的天河大街,中间经过灵宝门,多是走水运的漕商。
安澜醒来时,画舫正过水门,往灵宝门去,云星正坐在她身边,脸上恼怒之色与担忧之色混合,瞧见她醒了,连声问道:“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安澜观察了一下四周,她们已经不在那艘破乌篷船上了,这艘画舫明显要比她租的那艘好许多,室内陈设一应俱全,尤其是她躺的这条小塌,用上好的竹丝细密编织,里面还掺着寒冰蚕的丝,便是放在烈日下,躺在上面也能觉得周身寒凉。
这样的一张小塌,放在广汇阁怎么也要十枚金饼。
“我们这是在哪儿?”安澜问。
云星抿了抿唇:“定州。赵世子用了移行术。”
“定州?”云澜嘟囔着,揉了揉脖子,舒展了一下筋骨。
她心想:赵侑泽这几日吃了什么金刚大力丸?灵力暴涨啊,移行术都能用出来了?
船舱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袭月白色竹纹澜袍的赵侑泽拿着文碟走了进来。他眉眼一动,朝安澜‘看’了过来:“醒了?”
“不然呢?等着再被你拍一浪?”安澜没好气地说道,“你带我们来定州,不会是去找苏盈袖吧?”
“当然,”赵侑泽将文碟递给云星,在安澜面前撩袍坐下,“我做事不喜欢拖,且青睐于你来我往的公平交易,此番来到定州,我帮你查清楚苏盈袖的事,你告诉我杀妖的方式,如何?”
安澜双臂环胸,一脸嫌弃:“你这叫公平?我可没你那么大本事,使个移行术一日千里回汴京,若是我不同意,你大可以将我丢在这里,而你半点损失都没有,你这样的做法在我这里,叫威胁。”
“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坏到这种地步,”赵侑泽将契约递交给安澜,“若是你不放心,我们大可以结契。”
安澜瞥了一眼桌面上的契纸,上面罗里吧嗦地写了一大堆,她心念一动,将契纸烧了:“凡人的契约是能管住你的仙法还是能封住你的灵力?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但需要先换身布衣。”
“为什么?”
安澜的眼睛向上翻了两番,道:“定州常年处于战乱之中,百姓民不聊生,你这艘画舫本就招摇,从城门这么一过,不知惹了多少耳目窥探,若再穿这一身华服,只怕容你有通天之法,也难离这定州城。”
。
定州城其实并不符合汴京人对边关之地的想象,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车马行里客人络绎不绝,饭庄的店招下尽是往来的布衣,偶有路人会好奇打量安澜与云星帷帽下的面容,但很快就被粮铺放粮的嘶吼声、抢位的谩骂声吸引过去,身体比眼睛更快一步扑向了争抢中的人群。
定州物产匮乏,路上当归去买了一包鲜枣,用了半贯钱,比粮铺挂出来的一斗米的价格还要贵上十几文。
四人将枣分了,赵侑泽说起了苏盈袖:“苏盈袖的丈夫是小农户,原先给定州府知事伺候过笔墨,也算半个读书人。他前头还有一位妻子,但是在娶了盈袖之后就给送回了娘家,应该是和离了。”
“和离了?未必吧。”安澜将枣咬了肉吃了皮,只留个核捏在手里,“身处战乱之中的百姓,男人都是朝不保夕的,征兵令一出,就得提着锄头上战场,早上还是个人,晚上就成一抹灰了。为了繁衍后代,女人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今个你用,明个他用,只要能生下孩子就比母猪值钱,生不下孩子就连一粒米都比不上。婚盟?和离?那是生在繁华之地的你、我才有的特权。”
安澜将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枣核的两个尖端,对着阳光映出它被咬出的嶙峋轮廓。
在外云游的那些年,她早就看明白了,为了报仇拖着别人一道去死是件很恶心的事,人命就是一枚被咬掉皮肉的枣核,两头尖,中间肥,出生时要小心翼翼才能活下来,年老了即便再小心翼翼也一定会死,只有年轻力壮的时候才能‘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活得勉强像个人。
师父待她在外行走五年,看遍人间百态,就是要告诉她,真要报仇,就得自己有本事,否则,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赵侑泽问。
安澜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后,在路过一处杂草丛时,将枣核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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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这里靠近战场的关系,炁很驳杂,导致赵侑泽很难将人分辨出来,五颜六色的炁混杂在一起,密密麻麻、纠缠不清。
一路上,都是当归在扶着他往前走,直到离开大街,七拐八拐的穿过几条狭窄小巷,面前终于豁然开朗,只有几条如丝线般淡绿色的炁在往前延伸,在一处贴了门神的宅院前拐了个弯。
一条不算宽大的河出现在四人面前,河边有一条破旧的石板路,路边有几处紧挨着的府宅,大多都荒废了,长满了杂草藤蔓,唯独一户门前还挂着红灯笼,像是夜晚雾气蒸腾时,引生魂住店的鬼魅。
在当归的指引下,四人很快抵达这处偏僻的府宅门前。这时,安澜才发现,这并不能算是一处宅院,它简直就是两处府宅中间让出的一条六尺巷,有人在巷口安了一扇狭窄的门,老旧斑驳、边角发霉,门上唯一干净处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神荼郁垒。
云簪就蹲在墙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在数蚂蚁。见到安澜,惊了一下,赶忙将手中的小木棍给丢开了,拍拍裙摆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她又看向丰神俊朗的赵侑泽和当归,眼神充满了好奇。
安澜扫了一眼四周:“你蹲在这里作甚?”
云簪凑到安澜身侧,挽住安澜的手臂想要避开恭亲王府的人,被安澜用指尖抵住额头,道:“他们不是外人,你直接说罢。”
云簪又瞧了一眼云星,见她点头,这才怀着满腹好奇说道:“你让我查的东西我都查明白了,苏盈袖的出身很干净,做事滴水不漏,大约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吧,邻居们特别爱传她的闲话。后来,她就搬到这里来了,里面是一位老妇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见苏盈袖可怜,便收留了她,还帮她赶跑了她那恶婆婆。”
说罢,她从荷包里掏出两张符纸:“我用你的符纸试过了,她身上确实有肥遗留下的印记,我刚靠近她,这符就烧起来了,差点把我的袖子点着。那老妇人瞧见了,说我是搞巫术的,把我赶了出去,我在这儿徘徊了好几日都没见到人。”
“云月呢?”
“在盯着她的恶婆婆呢。”
说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脑袋耷拉着,宛如一只失落的小兔子。
“没事,我找了帮手来。”安澜安慰着云簪,又对赵侑泽做了个‘请’的手势,“敲门吧。”
赵侑泽没动,当归走上前有节奏地敲响府门。
不一会儿,门内就传来一道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像是腿脚不好,有些跛。
“你到底是从哪儿找到的那些租契房契?这些东西应该在房主本人手中吧?”安澜忍不住悄声问道。
赵侑泽道:“恭亲王府想要的东西,除非官家不允,否则没有得不到的。”
安澜撇了撇嘴:“万恶的特权阶级。”
“你也是特权阶级。”
安澜扯了扯嘴角,懒得反驳。
吱呀。
府门被人从内侧打开,一位年迈的妇人正眯缝着眼打量他们。
“你们找谁?”
“鄙人云轩,找苏姑娘做生意。”当归将一张契纸递给老妇人,“这位是我家掌柜和……夫人,还有夫人的妹妹。”
云簪一听不由蹙起眉,但见安澜没反驳,自然也不会多话,只是心里有些犯嘀咕。
安澜倒是无所谓,出门在外,披层皮还是安全些。
老妇人拿着契纸摩挲了很久,才哑声道:“你们来晚了,她三日前进了海市,至少要两个月后才会出来。”说罢,就将契纸还给他们准备关门,赵侑泽伸手挡住,问道:“老人家,您说的海市,是指昆仑之上的缙云海市吗?”
听到缙云海市这四个字,老妇人抬了抬眼皮,哑着声音缓缓道出一个字:“是。”
赵侑泽蜷缩了下手指。他含早以前,在书房外偷听到过这个地方,当时还提过什么神桃,繁衍之类的。
他双手交握向老妇人行礼:“烦请老人家为我们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