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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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碧城到第二日一早还未回转，不过她一月总有一两次外出，要到次日上午晚些时候才回红绡苑，众人也都惯了。她的侍女丫头们也乐得歇一个早上，是以这个清晨红绡苑中格外静谧，只有朝颜一人起了身。昨日尹碧城离去前向她吩咐了与唐无修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在今日辰时三刻，城北璧山的竹隐寺。
竹隐寺名为寺，实则是一尼姑庵堂，位于璧山中峰。因后方竹林茂盛，才得竹隐之名。此地风水极好，传言得佛祖庇佑，那竹子才长得这般繁茂。城中传说在此许下的心愿有求必应，是以常有富家女子来此拜祭，香火极旺。但竹隐后门处的幽静山路却鲜有人至，只有一座早已破败的山亭在路旁，绿竹环抱，名曰望亭。鸿音台与唐无修定下的见面之处便是那里。
唐无修此时已在亭中独坐，一名随侍奉他之令到竹隐寺后门去叩门。这位名震天下的玄晟派少主人，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着一领青衫，手握一柄折扇，只带三两侍从相随；神态冲和淡雅，不似武林中人，倒像个来此踏青吟诗的书生。只他手中那柄折扇，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并非竹木扇骨，而是乌沉沉地散着金属的萧杀之意。
一时四下阒然，连竹林中的风声也似静了。只闻那侍从叩门笃笃之声，不过片时，一名缁衣女尼吱呀一声启了木门。侍从恭敬低声说了几句，女尼点了点头，合十回了一句少候，便掩门回了竹隐。唐无修状似悠然，拿折扇轻轻敲击亭中石案，但直直注目望向院墙之上露出的一角佛殿飞檐，似是若有所思。忽而眉峰一动，挑唇冷然而笑，那文雅气质之外就忽而透出了一股冷冽逼人之意。出言淡漠道：“来得如此快，只怕未必好消息。”说着缓缓回身而视。淡紫轻衫的年轻女子正在望亭几步开外停步不前，见他回首，竟怔了一怔，脸上神情颇是怪异，似带着几分恍惚。
朝颜方才确是在怔然出神，听他语声，才被猛然惊醒。她目光微动，已在他手中折扇上打了个转，认得这柄看似无奇的折扇。那扇骨乌黑，乃是万年玄竹所制，此物稀少难得不说，且坚胜钢铁，却被拿来做了一把文人墨客手中的折扇，普天下也更无第二把，正是唐无修从不离身的湖光秋月。她定一定神，提裙入了望亭；唐无修的随侍知道二人所谈乃是秘事，已纷纷退远。朝颜见众人退下，才抬首望向唐无修。其人目光虽冷，但不似寻常年轻人般锋芒毕露，反而隐于光华之下。二人眼光一对，朝颜心中不由一颤，想起江湖上关于唐无修的种种传言。这人年纪虽轻，但生性冷酷且行事毒辣，今日一见更觉此人当真是个厉害人物。
不过朝颜亦非简单角色，立时镇定，向他一笑，往亭中石凳做了个“请”的手势。待二人坐定，方道：“今日之事，其实于唐掌门而言并非好事，亦非坏事。过去与唐掌门接洽之人不再经手这单生意，往后由我接手。今日是来知会唐掌门一声。”却见唐无修闻言无声哂笑，朝颜不解他为何发笑，只默然不语。唐无修折扇在另一手掌心轻轻一击，忽而敛笑，沉声道：“告诉尹碧城，不必玩些拙劣伎俩拖延时日，我的耐性没那么好。”他虽言总事，但目光中颇有讽意，似指朝颜而言；手中折扇一探，抵在她下颌之下，轻轻摩挲，狭目微眯，缓缓接上一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朝颜听他嘲讽之言，想起荼蘼为了他这一单生意已然丢了性命，还要受他这等言语，正强抑怒气之际，又听得后一句话，当下下巴一扬避开折扇，毫不退缩地迎向唐无修目光，亦沉了声音道：“信不过鸿音台，大可不必将此事托付于我们。”
唐无修扇上一端落空，挑眉视她怒态，反而讥刺笑意愈深，道：“信不信得过，全在你了。”微一俯身，近视伊人怒色，双目紧锁其眸，似欲探进眼底，低声续言道：“若无真本事，不若关了鸿音，且在红绡倚门卖笑，不亦乐乎？”说着目光逡巡向下，似只在她如雪颈间打转，一面低声嗤笑道：“在下兴许也会光顾……”一言未罢，忽见女子广袖突扬，袖中一物疾向自己胸前点来，来势极快，且这一点之势笼罩自己胸前几大要穴，更含着不少变化后招，而那点来之物竟只是那女子携在袖内的一管竹笛。
唐无修自见这女子之面起，已发觉她步法轻盈脱尘，当是身负超凡轻功，却未防她竟以笛子为武器，且招式精妙凌厉如斯。朝颜此时这一击突如其来，叫人猝不及防，又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之下，若是换做旁人，即便是与唐无修武功不分上下之人，也避不开她这迅疾无伦的一击；偏偏唐无修自幼受唐舒明训练，无时无刻不在学习防备毒虫毒物的偷袭，反应远快于常人。如今朝颜这一下转瞬间便要得手，唐无修于这间不容发的瞬息间展开湖光秋月折扇，后发先至，抵在竹笛之前，坐姿不变，借此力道连带着座下石凳平平后退了几分。凳脚在凉亭地面上划过的低哑声音之中，笛口与玄竹扇骨相锉发出一声钝响，却未受损，显见也非普通竹笛。朝颜怒色不减，唐无修却换上了一脸玩味之色。二人皆未收力，正自对峙之时，忽闻一低沉女声口宣佛号，一声“阿弥陀佛”就在二人身后，方才他二人凝神相斗，竟都未发现此人走近。
来人是名瘦削老尼，亦着缁衣，容颜并不苍老，但目光沉静安然，又似了然世事，便如耄耋老人一般，立于亭外，静静瞧着二人各自收了兵刃。原来朝颜方才出招偷袭，虽知玄晟掌门武功高强，却没想到他竟可挡开自己这一击。又向这老尼略为打量，一时也看不清她底细，未知是敌是友。正自思忖此事怎能善了，手中笛子一端陡然一轻，却是唐无修不动声色收了折扇，整衣站起；朝颜不明就里，亦随之起身。侧目视他神色，竟似看出几分期待之色，正直直望向那老尼。
那老尼眼皮也未抬一下，于二人方才剑拔弩张之势视如未见，稳步走到唐无修身前，合十行了一礼，开口便道：“施主回罢。”音色便似一潭死水，平板无波。唐无修闻言似有一怔，朝颜在侧，并未见他面色有变，但那下颚线条似是一瞬更冷硬了几分。他冷嗤一声，道：“她冷情如此，只有这一句话？”那老尼听了这句，才稍稍抬眉望了他一眼，仍是以那平淡声调摇头道：“执念生忧思，静尘既已了悟，施主何必苦苦执迷？”说罢不等唐无修答话，竟是回身便离。众随侍在远处欲拦又是不敢，终是任由老尼如前般稳稳地走回去了。竹隐寺门扉一闭，再也静寂无声。
唐无修目送老尼入寺，忽而呵呵冷笑出声，笑声中尽是讽意。继而朗声道：“唐无修受教。今日话既已至此，往后必不相扰。”他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是带着内力远远送出，山中传来阵阵回音，一时耳边俱是“必不相扰……必不相扰……”之声。朝颜站在近旁，只觉其声不大，但内力鼓动之下耳鼓直震得难受，心下凛然，知道其人比自己功力高出甚多。
那老尼去时，唐无修胸中本是存了一口怨气，此时得了发泄，便觉畅快不少。转头瞧见朝颜尚在原地，神色一敛，又换上了方才那副漠然神气。睇一眼她不定神色，淡撂下一句：“三月为限。”说罢袍袖一摆，便出了亭子，众随扈忙急急跟上。
其时日至中天，又是仲春，那日光明晃晃的，照得唐无修眉头一蹙，便扬袖挡了一挡；再未回望，率众沿著竹林中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远去了。朝颜立在亭内，一面思索唐无修方才与老尼对答之内情，一面又为难短短三月限期。见他竟再无别话，一径离了，抬首定定望著他背影，一时竟似痴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章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