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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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白鸽经人训练，比寻常信鸽速度更快。它一路飞至锦官城，直往城西的红绡苑飞去。那红绡苑实则是一座极大的院落，前院是一座二层高精致小楼，环抱着中间的小园。这是平日迎客之处。小园中有人工开凿的水道，水波清湛，一路通往后院去。这后院也属红绡苑，但比之前院可大得多了。那临水的所在有几排精巧房屋，此处叫作蕴香坞，乃是红绡苑众女子的居所。这蕴香坞已不是寻常客人可至的去处了，若沿着水路再往更远去，已是花柳掩映，叫人看不真切，也不许寻常人进去。
这白鸽此时正向着蕴香坞之后那神秘的去处飞去。原来花木遮掩背后便是那水路的尽头，是个水平如镜的深潭，四周有密植树木，将之环抱。临着深潭便是一座凉亭，亭上匾额书着“阅华亭”三字，笔势优美雅致，显见是出于女子之手，且颇有功力。这亭中正有一淡黄衣衫女子独自凭栏而立，眉间似有隐约忧色。她面容虽是极美，但亦难掩眼角细纹，正是红绡苑现下总事，尹碧城。她原亦曾是红绡苑中的头牌，如今已是三十出头，风韵却仍是不减，三分风霜之色恰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白鸽飞近阅华亭，尹碧城听见拍翅之声，便抬头望来；一见白鸽，她先是现出释然之色，而后便见那白鸽雪白的翅膀一侧，血迹虽然已干，但仍是触目惊心。
尹碧城一见此景，立时了然。她长长一叹，摊开手掌，掌中是张二指余宽的纸条；纸条上有人匆匆书下“突生大变，唯有尽力为之”字样。她又是一声叹息，向远远候在亭外的侍婢示意，那婢子会意而去。尹碧城将手一松，那轻薄字条立时飘飘摇摇落下，入水即消。
那送信白鸽落在尹碧城身侧的白玉扶栏上，低低地发出咕咕叫声，不时在栏上来回飞动，尹碧城只凝注远处，似是沉思，并不理那白鸽。半晌身后响起轻盈足音，知道来人所负绝顶轻功乃世所罕见，这时是有意放重了步子，以示自己到了。尹碧城并不回首，抬手轻抚栏上信鸽洁白背羽，语音不高，只道：“荼靡的信鸽。”
那新来的女子名叫朝颜，看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是红绡苑的清倌头牌，十六岁时便已名动锦官城。她极擅吹笛，传闻笛声一动便能引百鸟来朝，极言其笛音出神入化。如今比当时已减了稚气，着一袭淡紫裙衣，穿花拂柳一路行来，步态盈盈，竟不带烟火之气，飘然脱俗直似仙子自花间走出一般。
朝颜忽得婢子传信，本不明就里，这时看到尹碧城手下白鸽身上那抹血色，立时便明白了。原来鸿音台中人行动，皆随身携信鸽以便报信；若是突遇变故身遭不测，便以鲜血染红白鸽羽毛作为暗示。她与荼靡并不很亲密，但到底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由心沉了一沉，已把尹碧城叫自己来此的用意猜到了几分。她略一踌躇，轻声道：“荼靡武功不弱，人也机灵，何以……”话犹未了，尹碧城忽然扬袖一挥，那信鸽得令，倏地振翅而起，飞过眼前水潭水面，钻入树丛中不见了。朝颜见此便收了话头，却见尹碧城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拉了她同坐在亭中石桌前。
尹碧城却未就荼靡之死多言，只一淡然笑道：“这次，是我安排欠妥。”看一眼朝颜，又接道，“只是这笔买卖，失手不得。我想叫你去跑一趟。”她忽而探手，轻托面前少女下颌，将她拉近自己，在她耳边轻轻道：“唐无修，惜花十三式，徵啸堡，凤游图。”
此言一入耳，朝颜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身子向后一缩。明白这几字意思是说玄晟派掌门唐无修，欲以其成名奇毒“惜花十三式”配方，换徵啸堡中所藏“凤游图”残片的讯息。如今江湖局势，原本各大门派呈百家争鸣之势，谁知几年前因朝廷暴虐，新任武林盟主蒋涵率众武林人士发起了一场对抗朝廷暴政的起义。当时集结人马，多少英雄好手应其号召，会聚蒋涵麾下，声势颇为浩大；孰料不出三月，竟因军情遭泄，参与起义的武林英雄由此互相疑忌，终至起义不成，反被朝廷镇压。此一役中，江湖各路势力几乎被剿灭殆尽，而锦官城中两大门派，长于制毒使毒的玄晟派，所铸神兵利器天下闻名的徵啸堡，却因地处偏远只作接应，得讯后避之及时，反幸免于此难。一时间武林中唯此两派分庭抗礼，别派难望其项背，便是武林盟主蒋涵也是势力颇有不及。后来崛起的鸿音台，及一杀手组织刈岚阁，均是近一两年才在江湖上凭空出现，而后迅速兴起的。
那凤游图却是江湖中一个颇为久远神秘的传说，说道是曾有一位高人携有一样可号令天下的宝物，因恐人之贪欲，不愿武林中人为争夺宝物引起血雨腥风，是以将宝物匿起；但又觉此物失传为世间一憾，是以绘制了一幅凤凰游于高岗的图画，将收藏宝物的地点及路线等暗藏图中，愿他日得一有德者居之。谁知凤游图绘成未几日忽然失窃，绘图的高人急怒攻心，竟在几月间便一命呜呼。那凤游图却并未就此销声匿迹，而是在半年后悄悄于一书画黑市现身，立时引得一干武林中人闻风而至，疯狂争抢。后来这凤游图在多年争抢中给人撕裂，传闻如今武林盟主蒋涵得到一片残图，玄晟、徵啸、刈岚、鸿音四大势力手上亦有三片残图。如此互有制衡，反倒令当今武林有了几年难得平静。不想唐无修如今觊觎起徵啸堡手中的凤游残图，这江湖中的宁静日子只怕不久了。
朝颜心中正自忧思起伏，却听尹碧城又道：“玄晟派前任掌门唐舒明，与那徵啸堡主沈易韬原本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二人师父持有一份残图，但过世时这份残图传了给谁，此事即便是鸿音台也不知晓。这唐无修是同他父亲一般市侩之人，却比唐舒明更大胆。如此行止，看来这份残图当年是落在了沈家手中了。”她抬眉一望朝颜，见她秀眉蹙起，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只伸手拍拍她肩膀，温言道，“你不喜欢看这江湖中风波又起，却须知搅起这风波的并非你我，而是唐无修那般天性野心勃勃的男子。如今要逆其行事，已是于己无益，唯有顺应其意，才有我辈安身立足之所。”
朝颜闻言只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句“一切听凭碧姨差遣”；但那一对眸子中的神色仿佛包裹在一团水润雾气之后，连尹碧城也看不明白了。不过她信任朝颜实力，也就未再多问，只吩咐了她同唐无修见面的时间地点，便即离去，留朝颜一人倚在石桌前呆呆出神。
直待到暮色起了，朝颜才离了阅华亭，顺着石子甬路往蕴香坞去，却在自己住的白楼前给人叫住了。朝颜转头看见唤她的人，这才绽开了自入阅华亭以来第一个笑容。那人是名年轻男子，名叫尹白羽，红绡苑人人识得。他是尹碧城昔年姐妹之子，母亲早亡，自幼由尹碧城一手抚养长大，随了她姓尹，唤她一声“小阿姨”；但父亲是谁，他自己从不提及，也无人知晓。他只比朝颜年长一两岁，一张七弦琴上的技艺却已堪称国手。两人以乐会友，很是谈得来。尹白羽年龄不大便离开红绡苑独自闯荡 ，但仍不时回来看望尹碧城。
朝颜见他走近，笑吟吟迎上，道了一句“好久不见”。尹白羽向来性子内敛，喜怒之色皆不外露，此时唇边难得带了一丝淡笑，点了点头道：“我来瞧小阿姨，丫头们却说她不在。”朝颜笑道：“是你来得不巧，碧姨一个时辰前还同我说话来着，这时候怕是恰好出去了。”尹白羽闻言略点了点头，亦不以为意。听着不远处另一处房中传出隐隐琴声，正是红绡苑另一清倌拒霜在房中习练新曲。拒霜本亦是以擅琴著称，但比之尹白羽却差得远了。
尹白羽听着琴声，拿随身的折扇在手中轻轻敲击着拍子。两人静立原地，一时都不说话，只听着琴韵细细，同前院小楼中渐次热闹起来的劝酒笑语之声。半晌一曲终了，尹白羽方笑道：“拒霜的琴技似是长进了。”
朝颜闻言睨他一眼，笑回道：“能得你一句称赞，真不枉她日夜苦练了。”听着拒霜将那首曲子又从头弹起，这回却忽然铮的一声，错了调子；朝颜轻轻摇了摇头，笑着续道，“几时有空，想听你弹。”
尹白羽轩眉微一挑，随意答言道：“你若想听，何必多问，拿琴便是。”又似想起了什么，又道，“上回小阿姨不是说了，不许同你厮混，若教听见了，你待如何？”朝颜闻言只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美人憨态并非刻意，但眼中波光流转，神情已是妩媚至极；若是旁的男子见此，只怕已是神魂颠倒，尹白羽却已是看得惯了；只听她道：“好在此时她不在，不如就在今日请尹大师屈尊献艺罢。”他只一浅笑意示允可，便随着朝颜上了白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