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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麻花】青白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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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亮的颜色正以飞快的速度爬上少年的耳根,他着着一身青色衣裳,是明媚鲜艳的春与夏,满身皆墨的府隐回身,等待他将这话补完。
对于师姐,邬筠需仰头看她。
连身量上都是差的,邬筠心想,轻声道,“我是姑娘的仆从。”
守卫半信半疑,问府隐,“姑娘,此话当真?”
师姐如有实质的目光压在头顶,邬筠早低了头,默默被看了一会儿,手腕一紧,已经被牵着走开了。
好冰的手,邬筠几乎一哆嗦,手微不可几的一颤,师姐没有松手,距离拉近,他的境薄,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撞进另一人的境中,小草灵的嗅觉极佳,他从中闻到了灰色的风,寂寥的雪花落地的声音。
境落基于心地之上,乍然触及师姐的境,那样孤寂的地方,邬筠一时怔住,他从没碰见这样的情况,师姐很寂寞吗?
守卫正跟在二人后头,她们走在南山街头,柳浪闻莺的时节,碧草如丝,南山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正是六月的好时节。暖风像柔软的手指捏着脸颊,他朝府隐望去,大概是看得太不小心了,才一眼师姐就瞥了过来,“你这脸上是什么表情?”
生怕下一息听见什么“可怜”“怜悯”之类的东西,他赶紧说,“我的心太软了。”
府隐:“看出来了。”
他跟她并肩走着,听到这句话,连肩都松了一些,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偏还强自笑道,“师姐……不瞒你说,我想做一个坏人。”
这话跟谁都没说过,师姐看着是大坏蛋,跟她讲是最合适的,她总不会嘲笑他。
果然如此。
府隐瞧了他一眼,问,“谁欺负你了?”
莫明其妙的问题,却很犀利,他下意识地想逃开,可手被眼前人握在手里,只好偏开眼睛,说,“没有。我可是学宫的大师兄……”
自证的话才一句就被打断了,“当不成坏人,才会说‘我要当坏人’。”
邬筠怔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坏人反而比不好不坏的中间人好当,只需要一心一意做坏事就好了,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这想法是他在学宫时有的,如今再提起,却是在回家的路上,倒也可以一同丢在脑后,想到这儿,邬筠心情又好了。
“师姐要办的事在这里?”他狗腿地替她开路,月白的发带三指来宽,周正地层层裹住亮黑的墨羽,在日头下如雀跃的小鸟。
“难为你记得。”她松手,“别乱跑,这么弱,走丢了怎么办?”
这句话像府隐下一息反搭在邬筠肩头的冰雪之意,顺着少年的衣服层层渗透,像烙下去似的,邬筠的心连着鼻子痒痒的,他把空中飘飘摇摇的柳絮弹开,一时没来由地非常快乐。
有守卫来献策,“姑娘衣服湿了,不如去换一身。”
去成衣店要路经河坊街,街头小贩从头摆到尾,人塞人,路又窄,这停留的空当,便听见还有人蹦蹦跳跳过着街坊,忽地在几只半大的竹篓前停住蹲下,“大叔,你卖的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棠书无疑了,城门前师兄嘱咐说分头行动,那现在就最好不要相认……
“姐姐!”棠书一伸手,揪住了府隐的下摆,轻轻扯了一下。
邬筠清晰地看到伴随着这两个沾亲带故的字眼,师兄脸上的平静裂开了,带着一丝无奈。
府隐倒很波澜不惊,在棠书边蹲下,唇边那抹笑亲和得恰到好处,“听妹妹说话,像是初来钱塘,在这里玩的尽兴么?”
棠书猛点头,“姐姐长得好生标致,我远远看见,便追来过来。”话间连两边脸蛋也红彤彤起来。
那戴斗笠穿蓑衣者见是两个谈闲天的,不免要将话往自己这里引,便插话道,“方才下雨,在林间捕了几条蛇来……”
棠书目光果然被吸引过去,少女整个人跪在地上,眼睛发亮,“一只是白蛇,一只……”
卖主笑眯眯道,“是她的妹妹。”
“妹妹?”棠书奇怪,“这话怎么说?”
“白娘子和小青啊。”那人露出得意的神色,“西湖民间故事没听过?白素贞向天借雨,许仙断桥借伞,两人的姻缘便是白娘子的姐妹小青在中间撮合的,只可惜后面还跑出个法海将白素贞收了。你们看”,他指向湖边,“喏,白娘子被压在那下面嘞。”
卫茅远望去,晌午下的雷峰塔于青空中静静巍立,湖面倒影金光四溢。
“那小青呢?”棠书追问,“小青见姐姐被关进去了,她去找法海了吗?”
“她指挥虾兵蟹将围了法海的金山寺,水漫金山,法海逃到了西湖底,跟螃蟹住在一个壳子里。”
“真是神怪的故事,从前都没听过”,棠书敲敲竹篓,里头的蛇头也不抬一下。
“那与这两条蛇有什么关系?”府隐问。
这老头一听,暗道这女子是来砸场的,讲个故事讨巧倒还问出道理来了,轻咳一声,“就是个传说嘛……”
府隐屈膝半跪,五指轻搭在竹笼上,编得不算严整的篾条间,青蛇抬头将她望了一望。
两人一个半跪一个全跪挤在摊前,身后人来人往,摊位小且低,邬筠提防着师姐不要被踩到,悄悄站到她脚边,卫茅则瞧不过意,想拉棠书起来。
“钱。”府隐朝小草灵摊手。
邬筠躲在袖子里的手摊出银子,摊主在掌心滚了一圈,复又笑若菊花,还赞叹——“好烫的银子。”
雨水在青石砖缝中闪光,暑气渐涨,篓内的蛇有些懒散,盘踞着不动。府隐提着白蛇篓冷冷静静地往西湖走,棠书抱着小青蛇,心里很是激动,师姐还是那个师姐,面冷心热的师姐!
一掀开篓盖,一青一白两条东西飞箭似地刺进湖面,卫茅围观全程,直抒己见,“应该找个人少的地方放生。”
棠书白了他一眼,府隐半跪在温热的地砖上,正对着湖面出神,听到这话,接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情一教就会。被抓就会长记性,聪明的下次就不会上钩。”
果然势同水火。这么说完,就要在湖前分别,错身间邬筠赶紧传讯,“师姐的溯洄道身份暴露,你们要小心。”
“什么?!”卫茅眼神陡然尖厉,盯着还在看湖的府隐,“你确定?!”
看来是说错话了,邬筠默默后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还把师姐当贵客呢。”
“你跟我走。”师兄竟朝他伸手来,压低声音道,“我搞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你很危险。”
他只觉得奇怪,“你之前可从没说过师姐的坏话,而且她也是……那个”,他转头朝师兄示意远处的守卫,“我走了,她怎么办?”
卫茅眼神定在他身上,莫名令人不安,他赶紧拱了个手,扬声道,“小姐只有我一个仆从,恕难从命。”
*
光是昏暗的,府隐是背对他的,那一线香最热情,直上的烟柱猛的折出去一节,闲适地悠悠回正过来。
邬筠面着壁,正回想师兄刚刚的话。
神情是慌张的,动作是坚决的,有关师姐没有问题,但牵扯到自己……为什么?
衣服递到眼下,师姐离得不远,“拿着”。
他便依言抱着,小心地将师姐的衣服搭上他的小臂,刚刚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慌张,下意识地将手臂举起来一点,想碰碰自己的鼻子。
等到碰及冰凉的面料,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镜中的少年强自按下惊慌,暗瞧去师姐连头也没回,想是没有发现。余味在胸中不可遏止的回泛,竟然同当下事实一般,是,无色无味的。
这面铜镜足有一人高,薄如金纸,镜中的师姐从小几上摆着的盆里蘸一点水,将斜挡在眉前的乌丝别回抿齐。
风从门帘间穿进来,镜面振晃着,声响犹如揉搓金纸,细碎绵密,一时金光明灭,人影错乱。邬筠隐隐觉得不太对头,却说不出个错来。
府隐不知何时换了与他同色的衣袍,浅草轻纱,如雾如梦,黑色腰带早已卸下,邬筠见她按墙上指示一步一动地把轻薄丝绦松松垮垮系得飘飘欲仙,掂着带尾在镜中端详,下一刻手上用力,丝带缠紧,腰顷刻窄得令人发指。
不知何时,邬筠才发现师姐在镜中静静地望着他,他立马要转开目光,却被话留住,“刚刚他跟你说了什么?”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师兄了。
两个人面对面什么都不说,偏要他来传话。
“师兄没说什么,师姐……你说我们有一面之缘,是在哪里?”
他在镜中看到自己很认真,但其实只有后半句话是真的。
“很久之前的事了”,师姐的手指穿过线香缭绕的烟雾,“不记得了。”
他不想放弃,追问道,“师姐几岁了呢?我今年243岁,掌门说我们两个在学宫待的时间最长,会不会在我认识卫茅师兄和棠书师妹之前我们就……”
“学宫流传有个同辈人躺在床上将一年未醒”,府隐淡淡地打断他,“那天我无事,来看过你一次,远远的。”
昏迷的时候,那指的就是三年前历劫那次了,不过那怎么算很久之前呢,对于妖而言,人间十二年才算的上是妖历的一年,他的两百多岁,是按照人间历算的,在妖怪才二十出头呢,师姐真是年龄成谜。
不过他昏迷的时候被她看了一眼,也确实算不上什么见面,怪不得没有印象。
少年还要再想,已经被府隐打断,“我身上这件如何?”
他问,“师姐觉得呢?”
府隐:“端详着轻浮。”
其实很漂亮,平常黑衣提剑像随时能拔剑杀人,邬筠悄悄一汗,“师姐平常衣服穿得少,在外轻松自在,舒适最好。按师姐的意思,还要换吗?”
“懒得脱。”府隐手搭住他的肩,将他最外层的纱袍一提,直白道,“这件给我。”
这纱袍是邬筠十二年前来学宫时巨容山上下合力做出的一件百家衣,有护体的奇效,随着身量渐长,大小也发生着变化,他从没脱下过,少年解衣带的时候,抬头问了一句,“师姐……会保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