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麻花】金铃异变 ...
-
天上还散着星星时,邬筠已经在海门下坐了好一会儿了。
昨天府隐给他秀的重塑时间那一手堪称通天之能,震惊之余,心灵脆弱的小草灵失眠了。
一想到昨晚那影影绰绰间师姐只是站着就将时间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场面,邬筠便不安极了。这未来的日子铁定不好过啊!
循着唯一的线索溯洄道,他连夜溜进藏书阁,可信息少得可怜,只有一句——溯洄道是天下唯一居无定所的门派,回溯之能乃天降,因而弟子凋敝,除溯洄道祖外,现几死绝。
……嘶,大魔王是独苗苗?
风中飘来海棠香。
是大师兄,他剑上挑着棵半大的树,正是还未睡醒的棠书。邬筠想到师妹只是一株海棠,还未到开花的年岁,枝叶翠嫩心中便更加酸涩,这队伍里就大师兄一个能打的,偏偏跟府隐还是对头……邬筠心中认定卫茅不知师姐的本事,不然早服服帖帖把自己捆好送上门了。
海风习习,卫茅神情严肃,虽然他大都这副表情,可如今邬筠却拿不准了,师兄究竟是为未卜的前途忧心,还是难以挽回的师姐?
若是前者,邬筠已然羞惭——大师兄当年一剑入江湖,归来直升主事,而他定居小小半生,果如师姐所言,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为何不独行?
他默默自答,行程难料,我邬筠天生废物,弱且胆小,对于好意,无法拒绝,对待恶意,也一视同仁。
邬筠轻轻吸口气,按下向大师兄揭发师姐的心思。一来亲不间疏,怨偶再怨也是偶,他个外人闹个什么劲呢,二来是最最主要的,虽然师姐心机深沉,法力滔天,难以相处,但他在很小心这件事上,邬筠还是有一些些自信的,难道坏蛋能缺跟班?她一字未提,他已经听见自己立誓峥峥,将一生鞍前马后,对于肮脏的关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更易接受,也更应该与之为伍。
反正,他也不干净。
师姐来了,姗姗来迟。
衣色墨黑,明明整装束发,一身凌厉,却比昨日更显妖异。邬筠被轻扬的长发丝丝缕缕打了一身,淋了场干燥的夜雨,浑身静默地起了栗子。
怨侣碰面,各自点头,卫茅神色复杂,府隐波澜不惊,邬筠轻叹,暗誓守护师兄的纯洁与天真。
海门外波澜翻涌,云蒙的雾气横亘千里,对面便是人间。师姐仅仅将手搭在剑上,便有势在必得之感,邬筠自知小跟班的地位,后退两步。
星槎来接人了,只听远处一声鸟鸣,四人皆看了过去。
扑棱棱一只尖喙巨鸟,噗地坠到府隐怀中,口吐人声,“好啊小隐!你个无情的丫头!”
它在课堂上是出了名的爱捣乱,乐此不疲百玩不厌,至于为何活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他的掌门身份——一只从未显过人形的啄木鸟。
府隐面无表情地单手托着它,叫了一声掌门。
大鸟登时转了个脑袋,呯地用力啄了她一下,府隐竟未设防,邬筠见她额间陡然裂出道红痕,一线血渗出,唇抿起,神情淡淡的,简直恐慌得要死了。棠书砰地冲上去,挟住鸟的两翅,直往水里按,“凭什么欺负我师姐!我打你!打你!”
“诶!唔唔唔唔……”
现场顿时混乱,棠书淹鸟,卫茅救鸟,邬筠心乱如麻——掌门从未对学生下过重手,师姐背地里又做了什么错事,她不是很厉害吗,难不成在所有人面前藏拙?邬筠咬牙撕了块布,捏着薄薄的一片快步上前,“师姐受伤了。”
府隐冷面只看江水,眉间血意殷红。
他急了,将他的手往她额间贴,“师姐”,他轻声道,“受伤了,低头吧?”
见她眼中犹有暗芒,邬筠心一缩,手捏住她衣袖,微微踮脚,为她止血。
棠书和卫茅各拉扯着翅膀将掌门举起时,鸟已生无可恋,翅羽尽湿,他挣扎两下,落到地上左右踱步,“你们此去艰险!巨容山不远,可人间哪是你们几个妖怪可以轻视的!学宫近日跟好几位境界不高的东西失了音迅。府隐,你还在襁褓之中就来了学宫,如今离开,必须不死回来见我!邬筠,”他沉吟,“你和府隐在学宫待的时候最长,她在外面,你要稳妥护好她。”
邬筠机械点头,想,一我没有大师兄强,二我没有棠书诚,三护卫重心为什么又不在于我?
掌门从身上衔出一根羽毛,“份子钱。”
东西轻飘飘的,大鸟声音却霸气无比,邬筠赶紧谢了,那羽毛捧在掌心,被海风吹得飘摇不定,眼见要随风出游,见那大鸟大眼瞪瞪,邬筠心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不满,方慢腾腾地往贴胸口的衣服里塞塞。
“还有你!”大鸟一翅唰地指向卫茅,水珠哗啦啦全甩上他脸,“在外面心思活泛点儿!又呆又硬得像个木头!年轻人个个比你聪明!”
卫茅拱手,“谨遵掌门教诲。”
鸟嘁了一声,转向棠书,笑脸喳喳道,“小姑娘,来年等你喝酒。”
棠书翻个白眼,“你等着吧。”
啄木鸟再不言语,一翅将四人推进星槎,再挥一翅,狂风起,转眼之间,四人一船消失得无影无踪,水上余波已平,雾又慢慢聚了回来。
鸟在原地蹦跳骂了一阵,犹不解气,振翅喊道,“走!就知道走!”
*
狂风掀起的巨浪漫天泼洒,船篷在四人头顶咚咚作响。
星槎中间隔断,分了头尾两部,棠书跳到府隐面前,面怀希冀,“师姐,我想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少女衣裙粉嫩,笑容清甜可爱,时隔数年再见恩人,赶紧抱住手臂贴贴,只觉恩人长得好快,莫不是棵柳树?明明当年还只是跟自己一样无二的小姑娘,声辞稚忍,如今却冷面非常,只容色还依稀当年。
“掌门刚刚说了”,卫茅发话,“邬筠,你跟府隐一间,住尾部,我跟棠书住船头。”
“凭什么!”棠书气鼓鼓,“府隐和我同为女子,为什么要男女混配?掌门只说让邬筠照顾师姐,可没说照顾到一间去!”
邬筠暗暗惊讶,大师兄这是何意?
昨日苦苦挽留,眼下严辞拒绝,莫非早发现是他,是以昨天口气那样肯定?小师弟竟爬了道侣的床,难保不因爱生恨,鱼上钩便撒手,实则是来坐观虎斗了?小草灵顿时心里不是滋味,他跟着府隐前后,手仍持布摁在师姐额头,手心又烫,被师姐那样冷冷盯着,拿下又不敢,又听师兄坚持道,“我是主事,掌门不在,大事由我裁夺。同住一间而已,又不是一床”,赶紧寻了间隙说“我愿意……”,可声音被跳脚的二人踩在地上,倒被最不该的听到,府隐一脸玩味,邬筠骑虎难下,捏着拳扯着嗓子喊了句,感觉自己像只没长大的小鸡仔,“你们不要争了!我跟师姐一间好了。”
不过破罐子破摔,他委屈里带着隐怨,不想大师兄怔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等等?!小草灵慌乱了,大师兄你什么意思?我意会错了?
一旁的棠书眼圈红了,她上前将他狠狠一推,“邬筠我看错你了!不跟你玩了!”
*
邬筠艰难地下了船,他真希望星槎永远不要停下。
眼前高耸的城楼上书着两个巨字——钱塘。
卫茅走在最前,前所未有得严肃。
“前面就跨进人间地界了,钱塘是镇妖第一大城,天罗地网”,他向天一指,众人头顶应声飘过一层闪烁的银光,“是顶级布防,城中人一举一动都受监视,无论如何切记”,他环视众人,目光警告,“千万不能动用法力,否则所有人都会死。以防万一,府隐你跟师弟一起进城,装作与我们不熟,如此方便保全。”
话毕,男子袖子一挥,四人境界气息全消,紧接着,淡淡的活人气息浮了出来。
棠书不服,“不动法术就是了,搞这些做什么?”
“城中有捕师,专抓非人之物,我们进城,得先过第一关——水亭。”
这是设在城门内部的一道瀑布,凡物遇水不湿,反之不然。卫茅和棠书先走入水中,小草灵落寞地让道,感到被孤立的痛苦。
大师兄和师妹推开他,可师姐做了什么吗?没有,全凭他自导自演、自作聪明。
只能苦涩地与师姐寸步不离。
水汽氤氲,师姐轻薄如不动声色的剪影,雾凝成水自眉尾滑入水亮的鬓发,勾出触目惊心的美丽。
邬筠平常靠境来保持与他人的距离,境要相撞上了,就赶紧移开些,可如今境隐身了,他便患得患失地把控不好距离,又因他的境薄,亦步亦趋在府隐身后,每每要离得极近才会收到警示性地一振,便如此弹开一段又靠近一段,如此往复。
境对于妖来是天赐的存在,你想要触碰对方,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对方比你强许多,就是对方愿意让你碰,邬筠默默地想,他可不能去碰师姐,被弹飞就有趣了。
学宫曾有人间卫兵让人互捏手来判妖的传闻,邬筠脑中顿时浮现他小心翼翼碰了一下师姐的手然后他当场骨折的场景,她其实很想掐死他吧?!
克制不住地要弯起嘴角弧度,邬筠眼见光明,只一步就能出亭,心下稍安,却突见一片水花飞至师姐的下摆,亭内顿时金铃大作,两道尖刺横飞出地,邬筠下意识飞退,城门在他背后轰——
合拢!
守卫一息之间赶来将府隐包围,刀枪相逼,厉声喝问,“从哪里来?为何引得金铃异变?”
“溯洄道。”府隐淡然将那片水花扯落在地,亭中有人心惶,返身飞逃怕入妖口,边扭头看边喊,“妖怪啊!”一不留神撞跌在地,抬头地上骨碌碌倒了一片,皆仰头望天,面露惊意。
只见那女子举手投足间光影变化,日回中天,飞瀑乍停,继而竟缓缓倒流起来。
邬筠心简直跳到嗓子眼,她这是故意露馅?!不料一名师爷打扮的瘦老头掠过重围,躬身一拜,“钱塘等待姑娘许久,您在此地稍待,我立马去禀报。”
听到这话,邬筠才将府隐昨日说的要办事与现下的情况联系起来,看来师姐是要留在这儿了,小草灵默默想,那人对师姐这么尊敬,想来是有求于师姐,可这钱塘难不成就不危险了么,师姐若身份暴露了可怎么办?
刚刚被那老头敬了敬,府隐周围顿时空出一大片地,邬筠嗅着空气都清新不少,正不待察觉地松一小口气,突然被人指着鼻子问道,“喂,赶紧过去!”
邬筠这才发现周围行人都过了亭,露天的长廊中唯自己与府隐二人。
瀑布重新滂沱而下,邬筠也还未被淋湿,大概是未被介绍,只被当作是误入的路人。他远远看着师姐,师姐在看近面的湖水,不知那水底是否有鱼,邬筠想,默默走至府隐身后停下,对卫兵道,“我是她的……”
说什么好呢?
他自大病后只能算是活着,说是师姐的师弟大概会被认为是玩玩笑,这略一停顿,邬筠恍然发觉无限的可能从中生发出来,他也终于意识到这话的问题。
他是她的。
他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