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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书院和游园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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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约收到蒲扬的拍一拍,这周的书院课程有次大签到,纸质加人脸识别,他帮不了他。
当年少不更事,两人都受学院的宣讲蛊惑,以为前程能被安排得美好,懵懂地报名书院——一个平等于学院的校内通识组织,然而能力的具体化提高就是比平常人多一道的毕业门槛,一串额外的学分。
万中一幸是两人同选了茶艺和烘焙课程,蒲扬能为他多揉几次面团,可书院的配置特别不足,据传竟花了一亿资金,愣是找不到一个烤箱,聘的校外老师每节课看大家小打小闹一下,哄小孩儿一样地发她自己做好的成品,“哪个同学没分到呀?这里还有一块”“还有哪位同学想吃?”诸如此类的话。
学校的烘焙店充满着香精、色素和过度的糖,蓝莓馅雪媚娘像史莱姆在展灯下发出幽幽紫光,郁舒买过,雪媚娘从中间裂开,馅料像硅胶缓慢地流了她一手,他递去湿纸巾,室内满是工业的味道,尽管可以下楼顺带扔掉,她还是亲自专门跑了一趟把人家给丢了。
闻约把手用洗手液洗过,用清水五步洗手法再过一遍,套上沾着面粉的过家家围裙进了教室。本来嗡嗡的室内顷刻有几分安静,他有些不自在,联想到一些事情,垂眸从讲台上兜了盆面粉回来,加了水时不时捏一下。
这个学期收到的表白并不如往年多,大家要谋出路,爱意释放便有周期性,最近一次是在郁舒对面,□□消息自动弹出,留言写的是,“同学你好,我是18级中文1班的贾晴,组织部安排您作为我的座谈会和谈话记录主持人,明天第二节课后您方不方便参加我的座谈会?”
闻约一头雾水,这种消息他可从没收到过,也看不懂,课又是满的,便回复了对方,想了想,给课表截了个图,发送照片要添加对方为好友,犹豫着,还是点了同意。
室内仍旧静悄悄,稀疏的竹帘晃荡,闻约突然有点热。
郁舒对着电脑,并未看向他这里。
消息跳了出来,“人模狗样。”
闻约想他招谁惹谁了?等看到自己究竟发送了什么,整个人尴尬住了——
“同学你好不好意思,我明天满课。”
?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飞打,“刚刚多打了一个字,没有恶意,我真的没有时间。”
对面还在气头上,“学长你这样做人很差劲的。”
闻约:“你这个座谈会能不能申请假条,可以的话我能来。”
对方:“学长上课最要紧。”
闻约:。。
歉也道了,话也听了,打住打住。他从旁边拧盖喝水,屏幕上新消息跳出来。
“跟你表白,帅哥我喜欢你。”
咳咳咳咳咳————
帘子揭开一阵风,郁舒不知何时已站起,同他近在咫尺,发梢盘到桌面,撞见摁住胸口急速呼吸的他,神情平静地——“给我一瓶水。”
闻约一边咳嗽,一手握住瓶身,冷藏过的饮料在桌面上推出一条蜗牛爬行的水色,帘子放下,他立时止住咳嗽,撑住额头错乱不已,像把心脏交给对面,失措隔空剧响。
乔郁舒听得出对面在硬自拉回心神,她手一松,背靠紧墙壁,闭眼聆听。
听他打字。
粘连,如人不干脆。
“同学你好,谢谢你的喜欢,你很勇敢,但对于没有相处经历的恋爱,接受和被接受都是挺莽撞的决定,好感多跟外表有关,love的建立另有他地,相信你会碰见更优秀出色的人,祝学业顺利。”
闻约轻呼一口气,扑棱棱眼睫往对面看,郁舒正仰面喝水,他摁下回车。
收到的回复蛮干巴的,也挺好——“好的,谢谢学长”。
书院的课程老中青一堂,闻约在一团和气里捏紧面团。老师讲伯爵红茶卷,手拿长条龙样的成品和冬瓜刀,一人一切,给大家发熟红豆。
闻约本想拒绝,他不想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蒲扬还好吃这一口,最后却,另有打算。
铁盘子里蜜红豆甜得烂了,闻约戴了一次性手套,把它们一个个小心嵌进绵软的雪样奶油,瑞士卷被他点缀得像个精致的镶钻钱包。这辰光蒲扬已经吃完一个,听到大开的门外闹哄哄的声响,转头一看,悄悄说,“乔郁舒刚刚走过去了。”
闻约手一顿,“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图书馆。”
蒲扬脸上用劲,“千真万确,身边围了两个人。”他把手套脱了出去,像个鼹鼠溜进来,“新老生交流会,她来分享经验。”
他点头,三下,“她确实有经验可以分享。”
蒲扬看他端起来继续雕琢,“最近怎么样?”
“怎么了?没问题啊。”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你之前什么时候跟人正常过”,他强调,“女生,没有过对吧?”
闻约停住,半晌问,“……她没看见你吧?”
蒲扬一个大白眼,“不敢保证,但肯定没看见你。”
“……你知道得太多了。你跟她怎么样?”
“okay,我闭嘴,我闭嘴okay?”
……
闻约几次想脚底抹油,可老师偏偏把签到放在下课前的那一分钟,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发生了,蒲扬和他一前一后出门,前一秒双双跟围裙撇开关系,下一秒碰到黑裙黑发的郁舒,黑浓的发尾嵌着白炽灯的光轮,女神不可逼视,两人低头闪避,似喊完“威——武”的衙门小厮。
食品袋中的瑞士卷在手心鼓动,几乎被震碎,红豆泥甜香浓溢,为轻凉凉雨丝打淡,他往门口望去,郁舒如黑色蝴蝶,留给他转瞬即逝的衣角。
“老师说30分钟内风味最好诶~”蒲扬反手挡在嘴边,看他站在原地不动。
闻约耳朵慢慢白回来,神色静了,突然说,“蒲扬,她什么都不懂。”
这话复杂,像要自证清白,可里面又夹了丝挫败,蒲扬疑他,“你就懂?”
“我该要怎么跟你说?”
一个女生会平白无故地讲过去而不让自己受伤吗?为什么她年级第一,会突然抱住一个并不了解的男生说舍不得?她有怎么样的过去,心底藏着一直涌动的戾气?还有心动……
“心动?!蒲扬声音一下抬高,“你确认吗?别把自己套进去了,说说你怎么就看出她心动了?”
“一点,真的就一点……她现在不看我的脸了。”闻约调转目光,去看前些日子被台风拦腰刮断的青葱巨木。
蒲扬默默捂嘴,“她自己不知道……这么神奇?那你呢,你离开五楼半吗,你是怎么想的?”
闻约被“神奇”晃了心神,这只是礼貌的讲法,难以理解才是真的。
乔郁舒骨子里隐忍,自我意识埋得极深,连她自身都无法洞察自己的想法,这使她行为言语令人迷惑。
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她喜欢的人就坐在她的对面,否则,同室几个月,她怎么突然要挂帘子了呢?
闻约肩上落了雨,“我这样说太自恋,可我知道,就是知道,除非有人告诉她,否则她不会承认,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蒲扬突然停下,捋了下手臂,“真tm可怕。”
他指的当然是眼前这个人。看破不说破,如果乔郁舒知道青年虽然表相惧怯,在有些事上的见地却让人心惊,想必会恼羞成怒,直接挥上一个大嘴巴子,要他下跪道歉。
“别把我想得那么聪明好吗?”青年哭笑不得,“你们跟别人说话的时间我拿来自己琢磨了,到底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都是人,她有弱点,我也有啊。我还欠她钱呢。”
“你欠人家女孩子钱?”
“前几天还多了两百五。”
蒲扬提醒他,“人情是还不清的,只能斩断。”
闻约:“她也在这人情之中。”
蒲扬一惊,再无话说。
青年磁场紊乱,怅然立在原地淋雨。
他把小蛋糕从口袋里移出来,托在手心静观,淡米色夹黑点,像块小垃圾。
乔郁舒眼高于顶,哪看得上这个?
他的手悬在垃圾桶上,站在食堂的栏杆旁,就这么碰到了吃完了饭的乔郁舒,对方一脸狐疑地顿住,问这个雕塑——
“你干嘛?”
闻约赶紧把手收回来,“饭吃得太饱了,这个吃不下了。”
“噢。”她说完就冷淡着经过他,像从没问过这话。
“诶……”他追上去,“你没有带伞吗?”
乔郁舒仰头看他撑在她头顶的伞,“你不去图书馆吗?”
“啊啊!去的……去的。”
乔郁舒停住,“你没事儿吧?”
“没事的!就是想……不能浪费粮食!”他把食品袋打开,“游园会上别人给的。”
乔郁舒凑近往袋子里一瞧,压根没接的意思,“游园会?”
“在操场。”
她打开手机上的“PU口袋校园”,戳了几下,眼睛突然亮了下,“你是临床医学的是不是?”
“那是之前的事儿了。”
“但你肯定有认识的人!”
“啊……对……”
“我们去签个PU吧?”
……
闻约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几个PU分再回到那个离开的专业。
一切以毕业为重,PU分划了“思想成长”“安全素养”几个版块,每个都要满60分才能毕业,这次的游园会属于“校园文化”,闻约看到乔郁舒在大一萌新面前严辞自称是复学回来急需PU分毕业的大四临床医学生,就这么丝滑拿到了PU。而他发挥了什么作用呢?工作人员也不能人脸识别一个转专业出去两年的人,但还装得挺可信,郑重点了下头。
“你要签吗?”
“?”他打开自己的签到码,时隔多年有了两分可怜的进账。
他才是那个要愁毕业的人。
游园会是针对校外人员举办的,来的大都是有意通过高考以及三位一体和特长生优势冲刺燕安大学的学生和家长,气温已经十度不到,场面却很热闹,老师和学生助手面前都排着人。
有位阿姨牵着穿高中校服的女儿拦下了她们,“帅哥美女,打扰下,你们是在这里读书的吗?读的什么专业呀?我女儿能考上这里最好的专业,我们家是建议她选经管专业,她要读文学,你们对这个专业有了解吗?”
因为那位女生一直盯着他看,闻约有些发窘,他尽他所能回答了前两个问题,然后说,“我是转专业过来的,对这个问题不太了解。”
他将目光投向郁舒。
郁舒在细雨蒙蒙的操场上发呆,手上搭了两件刚领来的彩色雨衣。
“学姐……”他拿一个手指轻轻碰了下郁舒的小臂,女生茫然地转头,雨水把她的刘海润得浓黑,细密的睫毛将雨丝切成两段,她没有发现这场大局需要她的拯救。
“怎么了?”
闻约重复——“你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体验怎么样?建议读这个专业吗?”
“如果你只是喜欢读书,喜欢读文学作品,现在网课很多,你完全可以把它作为一个爱好,中文专业开设的课程不仅有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还有文学理论、新闻学概论、语言学概论、演讲与口才……如果你打算做学术研究,要做大学老师,要做好深耕的准备,不仅需要努力,论文著作已经很多了,可能真的不差这一篇,外行人没兴趣或者没能力来读你的东西,你可能还要运气、人脉来发表论文,拿基金,当然”,她手臂一扬,闻约拿了上面的透明粉雨衣,她则把透明蓝的雨衣往身上套,像赶时间,边在细簌声里继续,“你可能会想不就是努力吗,我最不缺的就是努力,但……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你会有比学业之外可能更重要的事,文学专业很闲,你期末周熬个夜,靠老师划的重点就能拿奖学金,也有人会兢兢业业学一个学期背一个学期,写出来自己的东西,分未必有一字一句按答案写来的分数高,那你会选哪个?”
女孩说,“那就还是不够喜欢,不然一定能拿高分。”
郁舒摇头。
女孩家长的脸色已没有先前好看。
她嫌郁舒说多了,怕摧了女孩的锐气。
不一股脑催着女孩一根筋往前,怎么拿高分?
“那你读中文专业,当初想了这么多吗?”
“我是随便选的。”
“你现在有副业?”
“不然会被饿死,你要就业,去读中文师范,你要理想,得家里有钱。”她已将雨衣帽子套好,头发也掖进去。
闻约揪住她的雨衣,“我们走吧。”
郁舒竟真的被他拉动,天平一般骤然向他倾斜。他心跳砰砰,回看那对在原地静默的母女,等拐到对角,终于微微松解。
“你怕什么?”
“……刚刚会不会说得太多了?”
“你怕她们打我?有这么脆弱的人吗?”
“……”
在这里。
他瞧着郁舒好像是有些气,但仍不觉得自己有错,认为世界充满钢铁侠,而他也和过去一样,认为世界充满着危机不可预测,火星复萌,他忙本着对沉默过敏的原则问道,“你毕业打算做什么?”
“做牛做马。”
“你成绩这么好,不读研吗?”
“读研花钱,比给钱的工作好找多了。”
“研究生做家教可以平衡一点。”
“单价多少?”
“时薪120。”
“这么多?!”郁舒突然震惊。“一分钟两块钱?”
“……这么算也可以。”
“那我要考研!”
“……转变会不会太快了,还有,考研是这个学期的事,下个月就是初试了。”
“那明年考不就好了?你说的对,时间不能用钱买,上班和上学还是不一样累的。”
闻约:“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郁舒突然别过头飞快说了一句什么,他一时没有听清,静默着几秒,郁舒没再给他机会。
他问,“如果你读完研,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郁舒突然在人造草皮上轻轻一蹦,水花被榨出地底,“回家种地。”
“……这是玩笑吗?”
“真的呀,我攒够钱了就退休。”
“……多少钱。”他问。
郁舒朝他摆了三个数。
“一……”
“是不是第一次吃饭就看到了?”
“那不很快就要退休了……为什么还打算上学?”
“再工作几年也行,到时候再回家种地。”
“你会种地吗?”
“别嘲笑我,学不就行了。”
“祝福你。”闻约默默道。
郁舒晃悠着手跟他走过又一个摊位,闻约被人连名带姓地叫住,凝固了一秒。
曾经的班主任身边站着曾经的班长,或许,讲另一个身份能更让人明白——他的同寝室友,曾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