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云岫》天人醉也

75、风暴

　　在采摘断肠花之时，他们面前跑来了个被灼得焦黑的炭人。他倒在他们面前，身体抖个不停。他的左手已经硬了，坏死了，但他仍然不放弃，不停地对着伤口处吸血，想把浸入身体的毒吸出来。

　　他不断对着伤口一吸一吐，吐出来的是散发着腥味的脓水，就算吐得再快，吸到嘴里之时，那瞬间的疼痛感足以让他痛得叫嚷，痛得打滚。他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结果手没能救回来，嘴也烂了。

　　这就是白沙说的中毒后的反应，从最先触碰的部位开始坏死，而后逐渐延伸，到最后就会直接丢了性命。

　　他跑来他们面前是来求救的，但变化实在太快，让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以嘴为起点，毒液迅速侵蚀着他的身体。他下颚的血肉被灼烧干净，几乎能看见镂空的白骨，吓人得紧。

　　但是灼烧还没停止，毒液还在向上攀爬，甚至都能明显看到它的攀升路径，描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红黑色线条。从下颚到嘴，到鼻子，到眼睛，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之时，面前就只剩下一个空了的头骨，血肉部分全都消失得干净。

　　可以说他把毒液吸出极大地加快了他的死亡。他的头颅没了，但身体部分还在。左手的毒液开始往腹部爬，像是吃人的浪花，逐渐卷走了一切。

　　耳旁甚至还能回响起他刚才的求助声，他刚才的尖叫，只是人已经没了。

　　这就是天河最毒之物——断肠花。

　　白沙一脚踢开挡在他前面的骨头：“还愣着干嘛，赶紧采啊，要了命了，我们争取再多采两朵。”

　　羡云失神了，麻木地应了一声：“好，这就来。”

　　山坳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原本贴着地走的风势陡然拔高，卷着地面的黑沙不停往上蹿。刹那间，风开始呼啸起来，震得耳朵嗡嗡的。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沙子被扯离地面，汇成一道沙墙，朝着他们压了过来。

　　白沙大喊：“小心！”只可惜风沙太大，他的声音被完全淹没。

　　羡云有些迟钝，等到反应过来，风已经来到了面前。她想用灵力护体，可惜却迟了，之前的护身灵力早已消失殆尽。她有修为庇护，这些沙还伤不到她，但疼也是真疼。

　　沙粒打得皮肤发麻，还有很多没挡住的沙子钻进了鼻腔，呛得人直打喷嚏。她眯眼一看，前面是浓稠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此时此刻，她完全身处风暴之中。她本能地弯腰弓背，降低重心，防止被狂风掀翻，等待着这该死的风暴消停。

　　风更大了。耳朵里灌满了风暴的嘶吼声，什么都听不清。身上的衣服被风刮得劈啪作响，身体也跟着晃动摇摆。有个坚硬之物飞了过来，砸在了她的膝盖骨上，砸得很响。她低头查看，那东西早就没了踪影。

　　好在，风暴终于停了。

　　“姓羡的？”白沙喊完后憋着笑，肩膀抖个不停，愣是没出声。没有灵力相护，羡云早成了黑炭模样，全身沾满了黑色的沙子，睫毛上还挂着黑末子，眨一下眼就簌簌往下掉。头发糊成一团，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嘴角抿着，嘴唇干裂起皮，脸上还沾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沙痕。

　　羡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把眼睛周围的沙子清理干净。

　　她对着白沙大吼：“笑什么笑！很好笑吗？还愣着干嘛？赶紧走啊！”

　　连挡风沙的灵力都没了，等下次风沙再来，被活埋的就是他们，他们三人只好迅速离开。白沙和欧阳令仪虽有了疲惫之色，但好歹他们的外貌还是正正常常的，唯独她……

　　风沙一过，万物重归沉寂，地上的人骨被彻底掩埋，完全消除了痕迹，好似他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西王堰是死的，活人来了都得被扒层皮。要说什么是活的话，那就只有风了。这里的风时大时小，刮起来蛮不讲理，要刮之时还没有任何预兆。整个西王堰都像是它的天地，它可以为所欲为，哪怕自己只是最平平无奇的风，它也能要了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修士的命。

　　他们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羡云面无表情地盯着白沙：“为什么这么毒的花会有这么多人不要命来采摘？我不信他们都是为了丹药。”白沙被她逼死在角落里，他低着头，不忍多看她一眼。

　　“那个人关我何事？又不是我让他进来的……”

　　羡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没说那个人！”

　　“哦哦，你是问我，他们为何要进去是吧？那当然是采摘去卖啊。只要有需求，给的钱足够，总有人会愿意冒险一搏。有时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卖一株花的钱就够他们花一辈子了。要是一辈子注定苟延残喘，不如赌上一把，死了就算，活着回来也能过上好日子。”

　　“不是。我问你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买断肠花？没人买他们怎么卖！”

　　“制毒呗！”白沙说完后推开羡云，逃到一处空旷之地。

　　“姓羡的，你先别纠结别人，你要不先自己擦擦……？”白沙离得很远，颇为嫌弃地说道。

　　欧阳令仪深以为然，也应和说上几句：“白师弟所言在理，你先收拾一下，现在已经到了黑市的离开时间，我们快些出去。宗主找我，让我带你们回去参加晚宴。我给他回应了，我说我们定会按时赶到。现在出去还能再逛逛芬芳集市，看看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好，欧阳师兄你等一下，我马上结束。”羡云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法术一施，迅速清理干净，她对着白沙继续问：“他们制毒为了杀人？把仇人全毒死？”

　　“谁会莫名其妙想毒死谁，这种几率很小，多数应该都是为了自救吧……而且就算把仇人全毒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要是我被逼到绝境，我也想把他们全带走。实话实说，有的人毒死了都是便宜他。”

　　羡云没再逼问，她小声回了句：“我懂了，有些人确实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毒死。”

　　白沙朝她走近了些：“我们这次合作比较愉快。我把自己老底捅了，下次有机会我会直接来找你，希望你帮我保密，我在外赚钱的事不能让我爹知晓。”

　　“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个条件。要是我师父怪罪，你定要过来解释，我是被你绑进黑市的，绝非自愿，还有断肠花这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羡云和白沙达成共识后，欧阳令仪把分到他手里的断肠花给了羡云：“这花我用不到，还是师妹留着吧，这几株还不够炼丹呢。我们相识一场，就当作送你的见面礼。”

　　羡云也没啰嗦，道谢后全然收下。

　　羡云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客栈，跑到师父面前晃悠晃悠。这是她刚刚才买好的，里面有漂亮的衣裳，有精美的首饰，还有好多好吃好玩的。离开之前师父交代说要把灵石全花完，师命不可违。

　　白沙还说她只知道吃喝玩乐，不会买点秘籍法宝？她当场就怼了回去。他懂啥！第九峰什么都不缺，有什么功法能有师父的强？有什么法宝能有师父给的好？师父既然给钱让她出去潇洒，定然是想让她买些自己想要的，第九峰没有的，而不是拎一大堆破铜烂铁回去。

　　师父坐在客栈桂花树下悠哉哉地喝着茶，见她来了，莞尔一笑：“玩得如何？尽兴吗？”

　　师父越是这样，她越害怕，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按理来说师父应该会责怪她才对，她跑去黑市那种地方一混就混了两天。

　　她弱弱问了句：“师父您收到我的传讯符了吗？我还以为您会骂我呢……”

　　师父没回答，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我们第九峰的身份牌随时都带着的吧？”

　　羡云指着挂在腰侧的小木牌说道：“在呢，我随时都挂着，绝对不会弄丢。”

　　“这小木牌是为师自己做的，要是你有危险，这身份牌里藏着三招，定会助你脱困。要是被困住的话，师父也能及时找到你。”

　　羡云眉心舒展，嘴唇张开，眼睛亮堂堂的：“我之前就觉得这小木牌定然厉害！”

　　“你想去晚宴吗？”师父又问，不知是否是因为上次晚宴做媒一事给师父留下了阴影……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不用勉强，师父留下陪你，再让他们送上两份一样的饭菜酒水，定不会馋了你的嘴。”

　　师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金桂，现在正是开花的时节。听说紫阳宗客栈只要来贵客，他们就会在这位置移栽一棵当季开得最盛的树。虽不敢苟同这一做法，但此时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享受。

　　细密的金蕊缀满枝头，一簇簇嵌在叶间，吸一口气，满满的香甜。树下放着师徒俩的矮桌，桌上放着刚送来的热乎饭菜。他们二人相对而坐，时不时聊上几句家长里短的琐事，时不时点评一下吃的东西。一人说话快，嚼得也快；一人说话温和，吃东西也是慢慢咀嚼着……

　　时不时就会有花瓣掉在碗里，落在肩头，亦或停在头发堆里不想走，地上的空处也慢慢积出一层薄薄的碎金。月色慢慢移过树桠，光更加亮了，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饭菜香味慢慢散了，桂香越发沉了起来，连说话都会下意识放慢三分，生怕扰了这满院的桂香。